(清)万树
踏莎行·叶打星窗
叶打星窗,雁鸣飙馆,便凄凉煞无人管。前尘昨梦不堪提,素颜青鬓都来换。宝袜香存,彩笺音断,细将心事灯前算。三年有半为伊愁,人生能几三年半?
古代读书人,其出路不外仕与隐两途。若运气好,金榜题名,且钻营得法,便可做官;但官有官的难处,既费心劳碌,又担惊受怕。因此,若有雅兴,也不妨当当隐士,潇洒自在一生。当然,这自在必须要有可靠的经济基础。若既没运气又没钱钞,那可就苦了。于是只好外出觅食——大半是去帮人家做官——做幕僚。曾撰《词律》二十卷的大词学家万树,就曾在康熙时入两广总督吴兴祚幕为僚。当幕僚与当官大不相同,其第一大苦处就是远离家乡亲人。当官可携妻带妾,帮人当官却只能放弃过正常家庭生活的权利。“不平则鸣”,于是便作诗填词来求得心理平衡。这首《踏莎行》便是万树在外漂泊觅食时的不平之鸣。
“叶打星窗,雁鸣飙馆”,点出时间、地点,而暗含着季节,环境、气氛、心绪。树叶拍打着窗,窗上映着满天星斗;大雁在天上叫,大风在屋外刮。树叶打窗,比起大风,声音极小,但能引起注意,说明主人公之孤独无聊。“星窗”,窗外见星,说明天黑、没月亮,而屋内又没点灯。大概万树先生已经上床,但失眠了。“雁鸣”,是在秋季,秋天是个悲悲凄凄的季节。再加上大风在外吼叫,就更让人感到萧条冷落了。“凄凉煞”三字,便道出了此情此景。凄是不热闹,凉是不暖和。最热闹、最暖和的莫过于家庭。没家眷,便没人与你闹,没人给你温暖,便“无人管”。“管”是关心、爱护、体贴。爱你才管你。无人管,也就无人知道一路风尘之苦,日日相思之情。“前尘昨梦不堪提”,没人倾听,提起风尘之苦、相思之梦,岂不徒增自家辛酸?已经凄凉了这半生,还得凄凉下去。想素颜青鬓,都变作了衰颜白发,就更使人于凄凉之外,再添一段焦躁。
“宝袜香存,彩笺音断。”足、鞋、袜是中国人表达性情感的常用“寄托物”。自曹子建《洛神赋》咏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以来,诗词歌赋中真可说是履舃翻飞,遗香不绝。万树也未能免此“雅”。我把你送的袜子当宝贝,可你却一封信也不来,是变心了还是生病了?于是便再点上灯盘算心事:这三年半,一直在想你念你,为不能与你相见而愁,想人生七十,掐头去尾,还能有几个三年半?可叹万先生只活了五十多岁,若早知如此,那就更要惊呼青春之短暂了!
刘熙载《艺概》卷四云:“一转一深,一深一妙,此骚人之味。倚声家得之,便自超出常境。”这首词,先写环境之凄凉,再转入前事不堪,青春不再;下片接着直写相思之情。这虽说不是什么“超出常境”,但多少也有些“一转一深”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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