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韩琮
杨柳枝·梁苑隋堤事已空
梁苑隋堤事已空,万条犹舞旧春风。
那堪更想千年后,谁见杨花入汉宫?
本篇亦借咏柳发怀古之情,与前刘禹锡、薛能同调词主题相类,但刘、薛二词专咏隋事,韩词则兼及汉朝,稍稍有异。
梁苑,故址在今河南开封、商丘间,汉文帝之子梁孝王刘武所建,方三百馀里(见《史记·梁孝王世家》)。据载,苑中有百灵山,山有落猿岩、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珍禽怪兽,无所不有。孝王日与宫女、宾客游猎、垂钓于此(见晋葛洪《西京杂记》)。隋堤,炀帝开运河,其中最重要的一段是通济渠,自京城洛阳至今江苏盱胎入淮河。渠畔筑有御道,广植柳树。后人谓之“隋堤”。按梁苑奇木甚多,并不专以“柳”称,词之主意是咏隋堤柳,因梁苑去隋堤不远,又同属古帝王奢侈豪华生活的典型,故牵连及之。
首句拎出炀帝孝王淫乐旧事当作一枚“高尔夫球”,又以无情的铁的历史规律为球杆,一杆将它击飞回流逝已久的岁月长河。笔阵横扫,气势虎吞。次句力挽狂澜,拖转毫锋,折入目前景观,言梁苑隋堤事虽成空,而当年杨柳今尚依依,遗踪故物,犹未泯也。春风依旧,杨柳依旧,风拂春柳,舞姿之婀娜亦一如畴昔;惟孝王已矣,炀帝已矣,其往日之骄奢淫逸,扫地都空。两句连读,我们从中可以分明地体察到词人因自然风物长存而社会人事不居而油然兴起的那一种深沉的历史感慨。下文,词笔又伸向遥远的未来:今日,我站在这里,睹杨柳春风而喟叹汉、隋之兴亡;千年之后,不知谁又将看杨柳飞絮吹入唐故宫(“汉宫”,实谓唐宫,唐人诗词例多借汉说唐),为大唐帝国的荣枯而怊怅哩。真是不堪设想啊!以此作结,全篇时间跨度便由“昔”、“今”向后世大幅度地跳进,词境也由昔日之虚、今日之实而沟通了来日之虚,就在这漫长而变幻的时间隧道中,作者怀古伤今低回沉潜不能自抑之情,遂得到了最充分、最明朗的表现。
明人高仁立评末二句云:“作《柳枝》词者多矣,从来少此意见。”(明周敬、周珽、陈继儒《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引)实则《汉书·京房传》载京房语曰:“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晋王羲之《兰亭集序》亦云:“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前人早已有言在先了。不过,京、王二氏是白话直说,韩词则以文学语言出之,故尔别有一种含蓄和婉转的韵味。
前选刘禹锡同调词写亲见杨花飞入隋宫,纯然吊古,感慨尚浅;韩氏此词则曰不堪悬想千载之下,后人亦将见杨花飞入唐宫,吊古更兼伤今,叹喟又深一层。然而知人论世,仍别有说焉:刘禹锡生活在中唐时期,国力衰而未微,故词中止略带惆怅;而韩氏已入晚唐,夕阳西下,词中自然更多一些阴影。明乎此,我们就不必强为轩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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