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刘克庄
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宋理宗嘉熙三年,经左丞相李宗勉推荐,刘克庄任广南东路提举常平官,这首词作于赴任途中。王迈(字实之)是作者的同乡,两人抱负远大而都有不遇之慨,是为知交。这时王迈正在为词人饯行。
“束缊宵行十里强”,描写连夜赶路的情景。束缊,捆住乱麻作火把,《汉书·蒯通传》有“即束缊乞火于亡肉家。”手持火把,星夜赶路,来到十里亭,暗合诗题中的“实之饯于风亭”,送别的场景已经挑明。“挑得诗囊,抛了衣囊。”两句十分生动形象,令读者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介书生“束缊宵行”时的狼狈相和滑稽相,于可笑中看出词人心情的苦涩。词人毕竟是词人,而不同于市绘,在东倒西扑中,他保留了“诗囊”,却抛弃了“衣囊”,表现了作者在困境中的雅洁情怀。
“天寒路滑马蹄僵”,这是对“挑得诗囊,抛了衣囊”的进一步渲染。一个“僵”字正道出当时环境的恶劣,连马蹄都僵了,人何以堪? 然而此时词人曲笔一轻,却实实在在写到了人:“元是王郎,来送刘郎。”“王郎”当然指实之,即王迈。在“天寒路滑”的夜晚,王迈不辞辛劳来送行,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这里的“刘郎”明指作者自己,然而又将自己暗喻为唐代的刘禹锡。刘禹锡主张革新,曾因写下“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元和十年自郎州至今,戏赠看花诸君子》)的诗句而得罪权贵,被贬外放,十四年后回京,又慨然写下“前度刘郎今又来”(《再游玄都观》)之句,表示不屈不挠的精神。刘克庄也曾于嘉定年间写下“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落梅》)之诗句而被诬为“讪谤当国”,一贬再贬,坐废十年。但他一直不服,“老子平生无他过,为梅花受取风流罪”(《贺新郎·宋庵访梅》)。这首词里作者自谓“刘郎”,正表现了他的理想和志趣决不改变的信念。
下片主要描写送别的情景。两位挚友在即将离别之际,不道相互珍重,却“酒酣耳热说文章”,豪兴勃发。此处“说文章”三字不可轻易放过,涵义极富。按照刘、王两人的性格,他们决不会就文章而说文章。在“酒酣耳热”之时,他们肯定言论高亢,壮怀激烈,说“白发书生神州泪”,说“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等等。说到后来,竟“惊倒邻墙,推倒胡床。”这“惊倒”和“推倒”二个动作极富夸张性,又很形象,我们可以想见当时二位爱国之士忧国忧民,慷慨激昂,在离别饯宴上一吐心中块垒的情景。
对于这种旁若无人的场面,旁人自然不可理解,因而拍手好笑,觉得他们太疏狂。然而词人和他的挚友并不理会,“疏又何妨,狂又何妨!”难道多年的坎坷不该倾诉?难道国家衰微不可慨叹,难道爱国之声不可疾呼?末二句看似自我辨解,其实十分有力度,借用散曲行话来说,就是结得十分响亮。
刘克庄脉承辛弃疾豪放一路,这首《一剪梅》就是豪放词的杰作。综观全词,上片写路途艰辛,但是毫无畏葸之态,显得很潇洒:“挑得诗囊,抛了衣囊”;下片写饯宴,亦无悲悲切切之语,而是高谈阔论,“疏又何妨,狂又何妨!”一首送别词写得如此雄放恣肆,实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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