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宇文虚中
迎春乐·立春
宝幡彩胜堆金缕,双燕钗头舞。人间要识春来处,天际雁,江边树。故国莺花又谁主?念憔悴、几年羁旅。把酒祝东风,吹取人归去。
如果仅就题目看,这无非是一首即景应时的“春词”,因而开篇二句便从立春日的节俗风物写起。家家缕金刻翠,树春幡、系彩结,或剪彩制双燕饰于鬓边钗上,欢迎春天的到来。若再参照约略与作者同时代的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立春”条所载,“春日宰执亲王百官皆赐金银幡胜,入贺讫,戴归私第”;又庞元英《文昌杂录》卷三云:“初十日立春,赐三省官采胜各有差,谢于紫宸殿门。……公卿家尤重此日,莫不镂金刻缯,加饰珠翠,或以金银,穷极工巧,交相遗问焉”;陈元靓《岁时广记》卷八:“《荆楚岁时记》:‘立春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王沂公《春帖子》云‘彩燕迎春入鬓飞,轻寒未放金缕衣”,又欧阳永叔云‘不惊树里禽初变,共喜钗头燕已来’,郑毅夫云‘汉殿斗簪双彩燕,并知春色上钗头’,皆春日帖子句也”,则可以想象节日的盛大欢欣场景。但后面却没有继续铺写开去,而是宕过笔锋,从人世转向自然,要探诘“春”之“来处”。“天际雁,江边树”,大雁从南方飞回,长江两岸新绿垂挂于枝头,春光的踪迹就是从这里开端的啊!表面上看来,不过是一般景物的描述,但联系到作者的特定生活经历,即可知其间涵纳了极深刻的内蕴。宇文虚中是成都人,原仕宋至资政殿大学士,靖康二年(1127),金兵南下,虏徽、钦二宗,汴京(今河南开封)沦陷,北宋遂告覆亡;高宗建南宋,次年(金太宗天会六年,1128),虚中以祈请使北上使金,被留不得还,虽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却不能遏止他那挚烈的故国之念。而“每逢佳节倍思亲”,立春为一年的首节,他的诸般情怀不触引牵发,难免溢于言表。明白了这层,方知开端的“宝幡彩胜”云云,并非眼前实见,原本属于对往昔汴都盛况的追忆,正反跌出如今异邦羁滞、天涯飘泊的凄凉悲苦;衣冠南渡,那里已是春风吹绿,直送大雁北去,谁知此间还是残寒笼罩,一片萧索冷落呢!
上片紧扣“立春”本题,字里行间却暗暗融入沉重的伤感意绪;下片即推进一层,直接抒发此际的情怀心态了。“故国莺花又谁主”一问,正面揭出沦落他邦的哀痛。是啊,“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又值春光旖旎时节,“故国”想来大好风光依然。然而“又谁主”的诘问使之负载了双重指向:既是眷恋北宋旧朝,那一个“又”字全盘托出物是人非、江山(“莺花”实际上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指代体)却陷于异族铁蹄下的悲愤痛苦;另方面,也指南宋新建立的小朝廷,忧虑朝政昏庸、奸佞当国,一味以屈辱苟安为策,将如何是好?只怕重蹈覆辙,满目“莺花”再度易“主”呀!短短一句七字中,含有无限喟慨,并自然而然地接到“憔悴”的自我境状上来。羁旅北国,历历风尘——非惟地理气候,更多豫社会人事内容,所以特别敏感于韶华易老,觉出身心交瘁。至此,顿挫已足,主旨乃现,“把酒祝东风”,愿东风使我重返故土!正因为前面的种种铺写景情兼备,虚实互生,时空场境交错纷纭,此时将复杂深微的心绪曲曲传出,这坚挚执着的故国情思才体现得那么淋漓尽至、委婉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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