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名氏
鹧鸪天·枝上流莺和泪闻
枝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鸟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无一语,对芳樽,安排肠断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
《古今词话》云:“此词形容愁怨之意最工,如后叠‘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颇有言外之意,孤臣思妇,同难为情。”词中写一位思妇忆念征人,无时或释,凄苦哀怨,具有一股真挚感人的力量。
小令的上阕写思妇梦中被黄莺啼醒,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泪流不止。“梦”字是词眼,映照着整个上阕。从词意来看,思妇的梦魂本已缥缈千里,也许在梦中已与丈夫相会了。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在梦境中得到满足,是多么快慰!却不料一大早被黄莺唤醒,使她又回到痛苦的现实中,四壁凄清,征人不见,于是她失望了,痛哭了。“新啼痕间旧啼痕”一句,极写相思时间之长,忆念之深。旧痕未干,新啼又起,以泪洗面,何以度日!明人李攀龙评曰:“新痕间旧痕,一字一血”(《草堂诗余隽》卷一)。允哉斯言!《红楼梦》第八十七回写林黛玉题宝玉所赠手帕云:“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千载而下,同其悲慨,可见这样的句子多么富于艺术生命力。
过阕三句,写女子在白天的思念。泪水哭干,她变得默然无语。一腔愁怨,无法排遣,于是“无一语,对芳樽”,准备以酒杯为伴,挨到黄昏。这三句看似满心而发,然而情真意挚,感人至深。其中包含了多少思想矛盾和无可奈何的情绪,前人评之曰“楚绝”,真是太恰切了!结尾二句,融情入景。词人不是直说彻夜无眠,而是通过景物的变化,表明时间的推移,反映出无时或释的忆念,词笔工巧婉曲,入木三分。明人王世贞说这几句写闺中人相思,“十二时无间矣,此非深于闺恨者不能也”(见《弇州山人词评》)。古人以干支纪时,十二时即今之二十四小时。一日相思十二时,如果对思妇心理揣度不透,是写不出这样深刻的词句的。
宋词往往化用唐诗,有的是径用唐诗成句,有的是融入唐诗的意境。此令上阕盖从唐人金昌绪《春怨》诗“打起黄莺儿……”来,“莺啼”、“妾梦”,在字面上相同,“千里关山”则与“辽西”同义,然唐诗用笔轻灵,一气呵成,其怨较畅达;此令用笔刻挚,一波三折,其怨较深沉。令的结句则系概括唐诗成句,但却作了精心安排,做到浑然一体,天衣无缝。结白的梨花在凄风苦雨中陨却芳华,盖令中人物自喻也。在这画一般的境界中,似乎听到她的叹息、悲吟与控诉。有人说此乃重复李重元《忆王孙·春景》的词句,但据宋人吴聿《观林诗话》云:“半山(王安石)酷爱唐乐府‘雨打梨花深闭门’之句。”可见这确是唐人诗句。
此小令极富有音乐性,做到因声传情,声情并茂。开头即抓住呖呖莺声这种和美流转的旋律,巧妙地融入词调。结尾又以淅淅沥沥的雨声及雨点打在梨花上的凄苦萧瑟之音,留下悠悠不尽的情韵。音节流畅,一片宫商,使小令中相思之情得到最完美的表达,令人感到作者确是一个填词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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