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洪皓
临江仙·怀旧
冷落天涯今一纪,谁怜万里无家。三闾憔悴赋怀沙。思亲增怅望,吊影觉攲斜。兀坐书堂真可怪,销忧酒难赊。因人成事耻矜夸。何时还使节,踏雪看梅花。
洪皓是南宋时期一位出色的外交家和杰出的爱国志士,他曾于公元1129年出使金国,被扣十五年,至公元1144年才返回故土。这首《临江仙》就是被扣时期的忧愤之作,其中流露了对南宋朝廷偏安江左、苟且偷安的不满和作者本人高昂的民族气节。
词人一开始就悲愤地写道:“冷落天涯今一纪,谁怜万里无家。”这两句的意思是:我已经在异国的土地上被冷落了十二年(一纪为十二年),可又有谁怜悯我这寂寞而屈辱的处境呢?这是词人对自己逆境的描述,但并不是一般意义上身世之感的倾吐,它潜伏着一种受制于人的民族的屈辱和愤懑。因为据《宋史》本传记载,在洪皓被扣的十二年中,“金遇使人礼日薄”,而南宋朝廷又从未作过营救的表示,这对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感、以国事自任、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爱国赤子来说,不能不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和沉重的打击,难怪他悲愤地叹道:“谁怜万里无家。”
“三闾憔悴赋怀沙”,这一句表面上是写史,但实际上是词人的自况。“三闾”暗指屈原,“怀沙”则是屈原的忧国感怀之作。精神和肉体都失去依托的诗人,面对遭受冷落而无人过问的残酷现实,只能到历史中去寻求同调,获得安慰了。这也可以从具体的史实中找到证明,据《宋史》载,洪皓在金期间,虽备受屈辱,但民族气节却丝毫没有改变,因此,金国的统治者威胁他:“汝作和事官,而口硬如许,谓我不能杀汝耶?”但洪皓却回答说:“自分当死,顾大国无受杀行人之名,愿投之水,以坠渊为名可也。”可见词人在词中所流露的以死报国的志向是有现实根源的。他早已把屈原这位古代的高士,作为自我形象的参照,从中吸取了高尚的人格基因。无疑,词人通过相似的遭遇、共同的忧患,将个人与家国、现实与历史连接在一起,使读者于他的身世之感中体会到了历史的沉重感。
“思亲增怅望,吊影觉攲斜。”这是对“冷落”二句的呼应。处于逆境中的词人只能靠对亲人的思念弥补精神上的空旷。如果说,词人和屈原的参照,含有道德上自我完善的意义,那么,“思亲”则是从人间温情的角度进一步诉说身世的凄凉。由于词人感到这方面的失落,因此在情绪上愈加趋向孤独,“吊影觉敬斜”即是这方面的流露。“攲”是古代的一种液体容器,空时斜着,满时平正,在这里词人以之自况,写出了形影相吊的空虚寂寞之感。
“兀坐书堂真可怪,销忧酒难赊。”词人说他坐在书斋之内,为了消除心中的忧愁,而独自饮酒,其实倒是“以酒浇愁愁更愁”。“真可怪”一语,含有“咄咄怪事”的意思(《世说新语·黜免》云:“殷中军(浩)被废在新安,终日恒书空作字……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根据词中的语义环境分析,词人之“怪”在更大的意义上是针对南宋统治者而言的,是对他们醉生梦死的不正常行径的愤激之语。
“因人成事耻矜夸”,这是词人的自我解剖,他说自己为国家做出贡献全靠别人从中协助,因此不值得夸耀,这一句看似平淡无奇,但恰恰于平淡中揭示了词人不居功自傲的高尚品质,这与那些国难当头时无功自邀的浮夸之徒比起来,真是判若云泥。
“何时还使节,踏雪看梅花。”这两句是全词的结语,词人表示要弃官归隐。《宋史》云:“十二年七月,见于内殿,力求郡养母,帝曰:‘卿忠贯日月,去不忘君,虽苏武不能过,岂可舍朕去耶?’”词中所流露的出世之想,可以视为这一举动的先声。另外,词人在表达出世之想的同时,还有坚持操守的意思,说他要像凌风傲雪的梅花一样,忠贞自守,独立不移。至此,一个高尚的爱国志士的形象完整地矗立在我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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