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柳永
御街行·前时小饮春庭院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
这首词是柳永早年“多游狭邪”时的作品,写他游逛妓院归来后的感受和对他所钟情者的痴念。全词一波三折,曲尽其意,有如刘熙载《艺概》所说:“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于叙事,有过前人。”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起笔直写在妓院喝酒听歌的情景。“前时”,不久前,说明这是事后回忆之作;“小饮”,小酌,不讲排场的随意喝酒,说明人不多,场面不大;“春庭院”,春意融融的院子,暗指妓院;“放”,使自由;“笙歌”,指代吹笙唱歌的妓女。既然他在妓院喝酒听歌,寻欢作乐,兴尽而让歌妓离去,这“悔”从何来呢?读者心中不由生出了疑念。
“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原来他夜半从妓院回到住处,酒醉迷离的,倒撩起了对往事的无穷愁思。这似乎是对上句“悔”字缘由所作的答案。但是,既游妓院,为什么又夜半归来?如果一直不放笙歌散,就不会惹起旧愁了吗?“旧愁”又指何而言呢?这一切让读者更加深了疑念,吸引着读者往下看。
“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词意发展至此,方使读者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不中意陪酒伴歌的歌妓啊!她们尽管色艺双绝,无奈不是他所钟情的爱人啊!正因如此,才惹起了“旧愁”,才“悔”歌散归来深感寂寞无伴。“坠楼”,“坠楼人”的省称,指代晋人石崇的爱妾绿珠,《晋书·石崇传》说此女美而艳,善吹笛,孙秀要她,石崇不许,孙秀伪托皇帝命令逮捕石崇,绿珠就坠楼自尽了。“换马”,“换马者”的省称,指代后魏曹彰的美妾,唐人李冗《独异记》说曹彰偶逢骏马,很喜欢,跟马主人说:“予有美妾可换,惟君所选。”马主因指一美妾而换了骏马。“鸳鸯”乃是鸟,雌雄多成对生活在水边,诗文中常用来比喻夫妻。“争奈”,犹言“怎奈”,无奈。词人在这里用像绿珠一类姿质美艳而又多才多艺的歌妓却无奈不是自己的心上人,衬托出他对所钟情者的一往情深,也就更加显出惹起无限旧愁的分量了,从而挑明上面疑念的秘密所在,水到渠成地开启了下文。
“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下阕的这个过阕紧承上阕的结句而来,开始正面描写对堪为鸳鸯伴的心上人情深意长的忆念。“朦胧”,既与“酒醺醺”的模糊恍惚的神态前后相扣,又暗暗渲染出月光不明的背景,显示了由“中夜”到夜深的时间推移。“如花面”,即指他那容貌如花的心上人,与“坠楼换马”形成鲜明的对照:一个是“虽看……,争奈不是……”;一个是“暗想”、“欲梦”。情之浅深,悬殊立现,由凝神暗想发展到梦中欲见,心理活动自然奔涌;然而梦还未成又被惊断,则使神思文理顿起波澜。这种委婉曲折的铺叙手法,正显示了柳永词风的特色。
“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这两句不假雕饰的描述,直把词人梦被惊断后辗转反侧、心绪如麻的情态摹写净尽。你看他一时披起衣服,围着被子,如痴如迷,难以入睡;一时躺到枕上,思绪万千,翻来复去,好梦难成。“和”,连带;“拥”,围着;“万”、“千”均是虚指,极言次数之多。这种淋漓尽致的刻画,把他身子虽睡,心却醒着,为无限旧愁所困扰的心理状态完全显现了出来。
“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既然万回千转,彻夜难眠,那么天光已明,总该困极睡去了吧?恰恰相反,词人整个清晨还在长吁短叹。这样写法,已属出人意外;他还要别出心裁,说他一直到天亮都眼睁睁地盯着屋梁上刚飞来的一对燕子,更唤起他对如花面的暗想而长叹;特别令人惊异的,他竟不说自己盯着双燕而长叹,而说双燕似乎听着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而奇怪呢!“惟有”,足见屋无别人,空寂已极;“新来双燕”,既与开头“春”字呼应,又对词人之形单影只进行反衬;“彻曙”,极言由夜至晓、不分昼夜的时间之漫长,实写其惹起的旧愁之无限;更着一“闻”字,以物衬人,实属异想天开的奇笔,把他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情刻画得无以复加,从而十分精彩地结束了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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