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刘采春
啰唝曲
啰唝曲·之三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啰唝曲·之四
那年离别日,只道住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这是一组怨歌,抒发的是一个女子对重利轻别的丈夫的离怨。共有七首,反复吟咏;我们仅录取其中两首,以见一斑。
该词以口语唱出,不事雕琢,仿佛信笔挥就,然而观其字句容量之大,确又是经受了苦心推敲,句句凝练。
第一首起句以否定式飘然而现,来得十分突兀。“莫作商人妇”是发誓?是告诫?还是自叹、自怨、自怜?这些都兼而有之,只是绝非戏谑,而是词中女主人积亲身感受后发自肺腑之言。不要做商人的妻子,到底为什么呢?照常情而论,接下去应给读者以或明或暗的回答,然而该词之妙,就在作歌人并未作正面答复,而是荡开一层,直写动作“金钗当卜钱”。这又是一个突兀之句,意思是说这个商人的妻子常常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当作骰子投掷来占卦问卜。骰,音tóstrong,是一种赌具,又叫色(shǎi)子,亦可用以占卜吉凶。这里以金钗充当骰子,显然是强调投掷问卜的心情急切、次数频繁,因为金钗随身,时时都可以从鬓边拔下来。那么,是什么困扰着她的心,让她不得安宁、要时时占卜以自慰呢?接下来的两句仍然不从正面作答,而是又荡开一层,又引出一个动作勾画来,“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每天早晨她都伫立江畔渡口,遥望江面,数也数不清她错认了多少只停泊到岸的商船!
第一支歌曲至此处戛然而止,结尾“错认几人船”最为传神,几胜过百句千言。“错认”什么?自然是“错认”成自己的商人丈夫;为什么错认?必定是怀着爱恋,盼望他归来之情太切,所以总认为远远驶过来的那只船,就是丈夫乘坐的商船。我们试从尾句逆序往前推发,则该词的脉络灵魂清晰可见:“朝朝”去江口望,当然会错认!用“金钗当卜钱”,哪里能卜得准丈夫的归期?又是“朝朝”向江上远望,又是时时用金钗占卜、询问吉凶,那么,诗中这位多情女子唱出的“莫作商人妇”一句,在无限辛酸中带着万种懊悔的情态就不言而喻了。试将该词与白居易名篇《琵琶行》中的“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之句相比照,其感情抒发之深挚感人,语言之凝练精微,艺术构思之奇巧,似无不及之处。
“那年离别日”一首,因有前面歌词为背景作铺垫,确实是明白如话,无须更多解说了。起句是回忆之笔,引出了女主人公与商人丈夫作别时的往事;下面三句出现了两个地名,一个是“桐庐”县名,在今浙江杭州附近,一个是“广州”,唐时设置,五代时为南汉的都城;在交通不便的当时,两地相距是遥远的。我们知道词作者刘采春是浙江杭州名妓,假设所咏歌曲中的女主人就是杭州人,那么“只道住桐庐”之句,就包含了这样的意思:只当是丈夫分别以后一直耽搁在桐庐,这样二人虽别,但相距还近,或许随时都可回家团聚。就靠着这一点希望之光,打发着自己孤寂幽怨的生活。然而,从刚刚接到的书信看,丈夫已经到离家遥远的广州去了。这真是分别日益久,道路日益远,乍得书信时的欣喜与展书后的失望,无须再加描绘,其黯然之情态就跃然纸上了。
这两支令词中无一艳文丽字,而竟能婉转缠绵传神若此,足见情动乎中、佳句自现之说是很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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