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简介|鉴赏
明代文言轶事小说集。一名《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明冯梦龙编纂。全书共八百七十余篇,分为“情贞类”、“情缘类”、 “情私类”等二十四类,每类为一卷。有明末刻本、清嘉庆十四年刻本、清初芥子园刊本、清道光二十八年三让堂刻本、清光绪二十年上海石印本、民国间石印本等。此书大部分篇目选录自历代笔记小说和其他著作,编者略有删改,如《杜十娘》出于明宋懋澄《九籥集》;《范笏林》出于明陈继儒《陈眉公集》; 《辽阳海神》选录明蔡羽《辽阳海神传》; 《徐信》引自宋洪迈《夷坚志》。也有部分篇目为编者创作,或根据当时流传的故事或话本小说改写,如《王善聪》据当时传说编写,《昆山民》据白话小说《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改编, 《吴江钱生》据《钱秀才错占凤凰俦》改编。
冯梦龙在序言中谈到编纂此书之目的: “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 “六经皆以情教也,……岂非以情始于男女,凡民之所必开者,圣人亦因而导之,俾勿作于凉,于是流注于君臣、父子、兄弟、朋友之间而汪然有余乎!异端之学,欲人鳏旷以求清净,其究不至无君父不止,情之功效亦可知已”,企图通过古今情事歌颂赞美纯洁、忠贞的高尚情操,揭露、鞭笞那些肮脏、丑恶的庸俗情调,通过“情教”改变当时黑暗腐朽、冷酷无情的社会现实。
《情史》批判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宋明理学,表现出晚明肯定男女爱情和情欲的新思潮。 《范笏林》写世家子弟范牧之与妓女杜生相爱,遭到舆论的指责,范牧之不为所动, “深情胶粘不解”。太守把杜生传到官府,欲施刑罚,范牧之在公堂上以身体庇护杜生,使“太守徘徊,不令下鞭,然终不许牧之以一妓女烬,黜卖杜为贾妇”。范牧之通过别人赎出杜生,同往长安。不到三个月,范牧之病死,杜生护丧归乡。舟至江心,杜生投水,以身殉情。冯梦龙评论说:范牧之和杜生皆以情死,“情何罪焉?桀、纣以虐亡,夫差以好兵亡,而使妹喜、西施辈受其恶名,将无枉乎?夫使止于情爱,亦匹夫之日用饮食,令生命不逢夭折,何至遂如范笏林者。”冯梦龙认为,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皆出于人的天性。如果以封建教条加以限制约束,就会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在《惠士玄妻》篇,冯梦龙增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昔有妇以贞节被旌,寿八十余,临殁,召其子媳至前,属曰: “吾今日知免矣。倘家门不幸,有少而寡者,必速嫁,毋守。节妇非容易事也。”因出左手示之,掌心有大疤,乃少时中夜心动, 以手拍案自忍,误触烛釭,贯其掌。家人从未知之。然则趁情热时,结此一段好局,不亦善乎!
故事通过贞妇的血泪经历揭露了封建礼教的虚伪和残酷。编者还对那些“失节”的妇女采取同情和宽容的态度。 《单飞英》中邢春娘自幼与单符郎有婚约,后遭兵乱,沦为娼妓。单符郎任全州司户,与春娘席间相认,终成夫妻。编者赞扬道: “单郎、邢娘,皆真道学也。” 《范希周》写吕氏为贼所擒,被迫嫁给范希周。后贼败散,夫妻分离,最终复合。冯梦龙为吕氏辩解说:“范子作贼,吕氏从贼,皆非正也。贪生畏逼,违心苟就,其实俱有不得已焉。”
《情史》中不少故事歌颂了青年男女反抗封建礼教,争取婚姻自由的斗争。 《张幼谦》写张幼谦和罗惜惜青梅竹马,情爱日笃。张家托人去求婚,罗父嫌张家贫寒而拒绝,另把女儿许聘给富室辛氏。罗惜惜约张幼谦幽会,矢志不从父命。两人私情被罗父母发觉,惜惜投井不果,张幼谦被关进县狱。恰值省试揭晓,张幼谦中式,捷报送到狱中。太守释放张幼谦,并成就了他与罗惜惜的婚事。 《吴淞孙生》写孙生爱上邻女,一日误将其母当成此女。母亲回家怒责女儿,女儿投缳假死。母亲把孙生锁在女儿房中, 自己去县衙告官。孙生与女私合,女复苏。官府以为天数,遂将此女配与孙生。这些小说与以往同类题材的作品相比,男女主人公的行为较少受封建礼教的束缚,他们对爱情的追求更加坚决果敢。
还有一些小说表现出新的爱情观念。 《张二姐》中婢女张二姐十分丑陋,儒生刘逸民很有才气。两人结为夫妻,他们的爱情基础是“实同甘苦”,突破了以往才子佳人的俗套。 《辽阳海神》写商人与海神的恋爱。程宰到辽阳经商,遇见海神。在海神帮助下,买卖顺利,获利丰厚。数年后,程宰辞别海神返乡,途中坐船遇大风暴,危在瞬间。海神在云端作法,顿时风平浪静。以往写神人相爱的故事很多,男方大多是达官贵人,才子逸士,很少以商人作主角。这篇小说不但写商人与神仙的情爱,且着力写海神帮助程宰经商,把海神当作商业保护神,反映了当时商人地位的提高和商业意识的增强,给陈旧的爱情故事添注了新内容。
《情史》中许多作品有较高的艺术性。有些小说情节组织得十分巧妙,故事性很强,能收到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 《崔英》写崔英携妻王氏赴浙江途中,在苏州遭顾阿舍等人暗害,崔英落水,王氏被顾掳去。王氏乘机逃出,投身尼庵落发为尼,改名慧圆。思报夫仇,苦于不知仇人下落。一日,有人来寺院随喜,布施芙蓉屏一幅。王氏认出是先夫手迹,遂知仇人是顾阿舍,并在屏上题《临江仙》一阙,寄托对丈夫的哀思。此图辗转落入御史高纳麟之手。崔英落水未死,以卖字度日,为高公收留,于内院见芙蓉屏,识得《临江仙》乃妻王氏所作。在高公主持下,夫妻终得团圆。这篇小说突破以往短篇小说常用的单线叙述结构,采用双线平行描写的手法,夫妻两人合而分,分而合,从中生出许多曲折波澜。两条线索用一幅芙蓉屏串连起来,情节复杂而结构严谨,显示出短篇小说艺术技巧的成熟。 《张二姐》一文仅数百字,情节很简单,布局却有峰回路转,跃宕起伏之趣。小说先写张二姐之丑, “形体枯悴,肌肤皴散,绝可憎恶”,又写游士刘逸民“高谈雄辩”,才气横逸。主人朱邦礼派张二姐服侍刘逸民, “盖以其寝陋,无所置嫌。”不久,两人相继辞去。看来两人绝不相关,却为后文设下伏笔。十余年后,朱邦礼在省城遇见一人,初不相识,详叙始末,才知是刘逸民,已登科做官。在刘家,有一妇人著帔顶髻,以尊长之礼拜见朱邦礼。朱甚为惊讶,经刘逸民解释,才知是张二姐,他们已结为夫妻。作者巧设悬疑,故作惊人之笔,到最后才揭穿事情真相,明显地吸取了当时白话小说的写作方法。
有些小说的人物形象塑造得相当成功,兹以《范笏林》为例。小说着力刻划范牧之和杜生“甘为情死”的性格,人物各有其鲜明的个性。小说通过激烈的矛盾冲突表现范牧之的刚强不屈。当范牧之的朋友“为文告神,以绝牧之”时,牧之针锋相对地回答: “使仆不能舍生于覆载,强息于人世,辱云甚矣。仆亦何人,其能甘之?惟有蹈东海而死耳!”太守在公堂上折辱杜生,牧之奋不顾身地保护她,使她免遭鞭笞,并且不顾太守禁令,私娶杜生。小说以细腻的笔触刻划了杜生深沉坚韧的性格。杜生与牧之一见钟情,便有生死相从之意。牧之死后,杜生护丧而归, “忽忽微叹,间杂吟笑,如无意偿范者。”杜生殉情志坚,几声微叹,包含无数辛酸。她强作镇静,言笑如常,使船上人疏于防范,才能从容投江。小说是这样写的: “至江心,命具浴,浴罢更衣。左手提牧之宣和砚,右手提棋楸,一跃入水。左右惊视,不能救。初见发二三尺许,浮沉旋澜中。已,复飏起紫衣裾半褶。复转睫间,而生沓没矣。”作者竭力写杜生投江之从容,越显示出她殉情的壮烈。小说用粗线条勾勒出范牧之的刚强,用细腻的笔触刻划出杜生的深沉,在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的对照中突出了两人的个性。
《情史》以其深刻的思想性和高超的艺术性,在当时深受读者欢迎,其中不少作品,如《单飞英》、《沈小霞妾》、《刘奇》、《张幼谦》、《满少卿》等,先后被改编为白话小说或戏曲,得到更广泛的流传。因此, 《情史》对于研究中国小说、戏曲史具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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