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简介|鉴赏
文言小说集。清乐钧(1766—1817前后)撰,参见附录小传。初编梦花楼刊本十二卷一百一十二篇,有乾隆五十七年(1792)自序。二编八卷九十七篇,有乾隆五十九年自序。此后有道光元年(1821)青芝山馆两编合刊本,同治七年(1868)藏修堂合刊本,同治十年(1871)味经堂合刊本等。石印有笔记小说大观本、清代笔记丛刊本等,已分为五卷,删去四十九篇。初编还收有作者诗友吴嵩梁(1766—1834)的作品数篇。
乐钧和吴嵩梁同乡同龄,前期经历相似,是当时齐名的优秀诗人,诗品接近黄景仁。 《耳食录》写成于他们二十多岁至二十九岁之间,是所谓“少年绮语”。书中作品包括传奇小说和笔记小说两类。其情节设置,人物取象虽然不离历来文言小说的大格,但在取法《聊斋志异》的同时,常常以《庄》、 《列》式的的笔意写出了一些荒唐怪诞的境界,或以楚骚式的隐喻写出一种哀惋缠绵的情致。这就形成了本书的抒情性,怪诞性、抽象性的特点。贯穿全书的是一种怅惘、哀伤的情调, 《秋心山人》篇实际写的就是一个“愁”字,用的是拆字格。这种愁主要是对青春、友谊、爱情的回忆和眷恋,因怀才不遇、世途险恶而产生的孤寂感,以及对人间美好事物的憧憬等,对于这种甜蜜而又苦涩的内心体验,作者常用香花、美人等意象来表达。从下面这一小段引文可以看出这种特点:
如皋陈肖生嵩,以画名于时,尤长于梅。 冷蕊疏枝,嫩寒春晓,见者辄作孤山篱落之想。有金陵李某者,僦居京师内城。斋壁红梅一轴,肖生笔也。一日仰卧观书,童子侍焉。忽有老翁出于画中,龙钟伛偻。俄而枝叶动摇,花蕊怒放,每一花现一美人,步虚而下。 须臾,次第入花去,老人亦遽隐,画如故也。后凡三见,亦无他异。
这是诗情,似乎又是梦境,或如作者所说是“诗梦”,写得含蓄而又抽象。在这里,香花、美人是在伛偻老翁的辖制之下,却不是《长春苑主》中所写的长春苑主、催花使者来保护她们、理解她们,因而失去了争红怒放的自由。“花缘才子落,月向美人残”。美好伴随着不幸,憧憬就意味着失望,这就是人生的缺陷,也正是那个没落时代的初步觉醒了的青年一代的命运的写照。
《耳食录》中有不少象李商隐的《无题诗》那样惝恍迷离的爱情篇章。这里的爱情已不同于“三言”、 “二拍”以及才子佳人小说中的爱情, 而接近于《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式的爱情。这种“两人之情”,不是食色之欲,而是心灵的契合。在《秋心山人》、 《痴女子》、《张碧云》、 《女湘》、 《并蒂莲》等篇中,作者以书信、 辞赋、悼词以及论赞等形式,花费了许多笔墨,对这种爱情反复地加以解释。有时称为“神交”,有时称为“得心”,有时又称为“知己”。 《仍吉》篇说:“苟得其心,斯其夫也;不得其心,虽夫不夫。”这是从女子方面说的。 《女湘》篇说: “一往情深,初不做登徒子之想。” “臣之好色,不在床笫之间也。 ”《张碧云》篇则说: “事属怜才,分同知已。” “闺中感遇,尤荣于流水高山;梦里相思,绝异于朝云暮雨。素心如此,青眼非常,斯则性命之恩,不作形骸之论矣。”这是从男子方面说的。 《张碧云》篇中的男女二人,竟然同名同姓,真是“卿即我耶,我即卿耶。” 《范依》篇说得更清楚: “汤玉茗有言: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非情之至也。岂惟是哉,男而不可以女、女而不可以男者,亦非情之至也。情至于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这种超功利、超世俗的爱情,带有相当鲜明的近代色彩。在那个时代,这种爱情因其为封建礼法所不容,往往要演成悲惨的结局。但是,忠于爱情的青年男女,形体也许冲不破牢笼,精神却是关锁不住的。他们“生为有情人,死为有情鬼”,“情天同堕, 情海同归”,“思念之诚,至于心死。”但据作者所写,心是永远不会死的。这些从精神方面落笔的爱情故事,写得空灵如诗,缠绵悱恻,相当动人。这里显然渗透着作者的切身感受。
作者家境清苦,怀才不遇,为了谋食,长期以幕僚的身分奔波四方,因而对人生也有他的独特体验。首先是一种难于排遣的孤寂感。《仍吉》篇写一个幕僚要求达官以“原情之律”正确处理两件家庭纠纷,而使达官不悦,不得不悄然离去。 《哭笑疙》写两个人,一个遇事便哭,一个遇事便笑。两人相遇,哭者见笑愈哭,笑者见哭愈笑,直至声嘶力竭。这是写人与人之间的思想感情是难于沟通的。 《邓无影》篇写邓某只有自己的影子日夜陪伴自己,后来连影子也远离而去,真是连“形单影只”都谈不上了。其次是世途险恶感。《竹冠道人》篇写仙人来到人间的感受是: “黄鹤不知尘世险,等闲载我出蓬莱。”赶紧返回了仙界。 《蜀商》篇写做人之难,忠厚者受人欺弄,强直者遭人暗算。 《金陵樵者》写一个人武艺高强,金陵无敌,虽然他没有冒犯过一个人,最后还是被人用药毒死了。这都曲折地反映了统治阶级内部尔虞我诈的情形。象作者这样地位不高的人,往往处于一种受害者的地位上,因而对达官贵人、为富不仁者的真实面目看得比较清楚。在《西村颜常》、《东岳府掌簿》等篇中做了一些揭露和抨击。特别是《上官完古》篇,以阴界影射现实,写贪官污吏追捐逼税,害得贫苦人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情形。作者评论说: “呜呼!穷民无告,虽魆魆泉台,犹无泪干时耶!今观于上官氏之所闻,乃知长梦之人更有《新安》、 《石壕》之苦也。”比杜甫在《三吏》、《三别》中的控诉, 更进了一层。在这里,作者已由哀叹个人的不幸,转向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这在他的一些现实主义诗篇中表现得更为充分。
作者因深感人生的痛苦和不幸,有时就产生消极遁世的思想,有些篇章还发出了“生不如死”的慨叹。 《白衣妇人》篇写兄弟二人在河边遇见两个白衣妇人。妇人先把弟弟牵下水而又浮出,四人相对大笑。然后又把哥哥牵下水底,却再也不出来了。但弟弟站在岸上仍是大笑。这暗示着,水下的幽灵世界是比红尘好的。但总的看作者还是一个入世者,否则他就不会产生那样深刻的痛苦感受了。《汤琇》篇认为,“济时润物”才是人生正途,遁世全己则是不得已的下策。但作者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对统治阶级也很失望,所以书中几乎连一个圣君、贤相以及清官也没有颂扬过。而把希望寄托在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以及神仙、剑侠身上。除了神仙,书中还写了不少有声有色的剑侠故事。作者希望的是“儿女即英雄,英雄即儿女”,善良的人要能自己保护自己。但剑侠也是一种幻想,并非真正的现实力量。值得注意的是,书中还写到了“盗贼”。《张将军》篇写张将军前去“剿盗”,“盗”却告诉他, “盗”只能“抚”, 不能“剿”,并向他展示了自己的阵势。从此,张将军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言“剿”了。 《韩五》篇还把“盗”分为正义的非正义的两类,说“盗亦有道”。但作者所写的这些“盗”的反抗仍是针对个别人的。所以,这些作品可以看出对统治者的失望程度,却不能说明对人民的力量已经有了较为正确的认识。
总之, 《耳食录》是一部具有民主的、进步的倾向,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的作品。仅就宝黛式的爱情来说,那是一种反封建的、反世俗的、在近代才出现的爱情。在当时,除了曹雪芹、高鹗以及《红楼梦》的少数续作者外,还很少有人能够有所理解和反映。 《耳食录》对后来的小说创作也有一定的影响,它和稍后的《夜雨秋灯录》、 《碎琴楼》等文言小说是前后呼应的。 《夜雨秋灯录》中的《痴兰院主》等篇就逼似《耳食录》中的作品。
此外,本书至少有《范依》、《段生》、 《芙蓉馆扫花女》等八篇被改编为古典戏曲。参见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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