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伊墨刺多
名誉重于生命,我不愿意为生命辩论,我不得不为名誉来辩论。
【演讲词】
法官先生:先生今天要宣告我的死刑,这件事,已经法律上正当的审理,我还有什么话说呢?我想变更先生既定的严命,还是甘心受先生的严命?或者用卑劣的手段,请求先生减轻刑罚么?这都不是我愿意的,这我都不愿意辩论,不值得辩论。可是比我生命更加贵重的一点,却不得不辩论一下。现在我要在没有证据的许多虚言中,为救济我的名誉起见,不得不辩论,不得不抗议。名誉重于生命,我不愿意为生命辩论,我不得不为名誉来辩论。
我知道先生的良心被名利迷惑了,我的言语决不能感动先生的良心。况且在残忍无情的法官所组织的法庭里,要救护我的名誉,更加不容易。但不得不望先生虚心,听一听我的辩论。我快要渡过大风大浪的人海中,宿于清风凉月的坟墓里。如果我愿意受先生死刑的宣告,不注意于名誉,我就可以默默承受,笑着欢迎;但是我将从先生管理的法庭,交付我的身体,给执行死刑的刽子手,用法律的威势,把我的名誉埋没在暧昧之中,使后世的人,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不是,这真可痛!为什么呢?因为“是”和“非”是势不两立的:要是先生的宣告不对,那么我的行为便是对的;要是我的行为不对,那么先生的宣告,自然有理。究竟是什么人对,什么人不对,后世的人,也自有公论。
要是把没有罪的人送到断头台上去,强迫他屈服,造成虚伪的证据,那么我的心痛,比杀头之痛,痛过万倍!先生是堂堂的法官,判我区区的平民有罪,我又哪里敢和先生辩论。可是先生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是一个男子汉,不过因权势的不同,先生的地位才和我不同。我们的地位虽然可以变更,我们的性格,却不能变更。假使立在先生之前,我不能辩护我的名誉,那便没有公理了。如我在这法庭上,不能保护我的名誉,那么先生便是诬告。唉!先生能杀我的躯体,先生又怎么永远杀我的名誉呢?刽子手虽然能缩短我的寿命,但是在我的眼睛未闭,呼吸未绝的时候,我万不能不为我的名誉辩护。唉!名誉是极贵重的东西呢!啊!我的名誉,比我的生命更加贵重的啊!我的名誉,决不能和我共死,我的名誉,一定留给我的同志,做极可宝贵的遗产。我们的良心,自然有上帝知道:谁是为正义牺牲的?谁是做情感的奴隶的?先生要虐待我么?我的良心,与先生的良心,上帝看得很清楚的。先生能杀死我的身体,先生却不能挖去上帝的眼睛啊!先生指控我是法国的侦探,那真是荒谬!侦探的目的在哪里呢?无非是我把本国卖给法国。我为什么要卖国呢?先生编造成许多牵强附会的证据,说我卖国。法官先生!我不是丧心病狂的人,我的所作所为,决不是卖国,更不是法国的侦探。我的希望,我的所为,不是为我个人权利,实在是为我的好名誉。我要模仿爱尔兰的义士,所以我替国民出力,替国家出力。不料先生一定要说我是卖国贼!我如果卖爱尔兰的独立于法国,只不过将法国的虐政,来换英国的虐政啊!出死力换到了,仍是没有幸福享。我不是疯子,我肯做这种疯子做的事情么?
啊呀!我本国的爱尔兰诸君,我爱本国自由,我望本国独立,我照着我的门第及教育,承袭祖先的位置,如做高傲专制的魔王,我也可和先生相比。我的本国是我崇拜的偶像呀!我对此偶像,我应当牺牲私利之念,变恋爱之情,再奉以我的生命,来求爱尔兰的独立自由。我既为爱尔兰的男子,不得不希望本国的独立,依此希望,所以要扑灭专制魔王使本国独立于世界之上。上帝原来给了爱尔兰以独立的资格,有此天赋的资格,爱尔兰的独立,所以是我终身的大希望。
先生看我是叛徒之命、叛党之血,除去我这条命,这点血,其余的党徒,自然会灭尽。先生这种推想,先生这样的看重我,真叫我受当不起。先生知道胜过我的人杰极多,他们都不愿立于先生的下风,我常尊重他们的聪明。他们都不愿以先生等做英杰的朋友,他们因为与先生等的血手相握后,自己便染得不洁了。法官先生!流我的血在断头台上,只说是我的罪,却不深辨罪的性质,只想流我无罪之血以为快,照先生如此行为,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流尽天下无罪人的血,造成一个大血池,好让先生在其中游泳呢!
我也愿意死,但是我死之后,请勿把不良的名誉来污辱我。我愿意为着本国的独立自由,牺牲我的身体。除去这种爱国的事实以外,先生千万不要捏造没有证据的诬说,辱没我的名誉。我们同志所组织的“地方政府”的宣言书,足以代表我的意见。我反抗本国压制的理由,便是防御外国攻击的道理,我为着自由独立而死,死也值得。可是活着的时候,受暴政的虐待,死了以后,又受先生的诬蔑,我实在觉得痛心!
先生为什么急急地要牺牲我的身体呢?先生所渴望的我的鲜血,已经被围绕我身边的刽子手所威吓,受了他们的威吓,所以鲜血已经不凝结了。我的鲜血,我的可贵的热血,它通行在我的身体之中,洋洋地流动,漫漫地溢出。
请先生忍耐一下,让我临死的时候,还能够说几句话。我现在将到荒凉寂寞的坟墓里面去,我生命的灯光,从今以后消灭无存。唉!我的事业已经终了了,无情的黄土,伸手来欢迎我,我将要长眠在黄土之下了。
唉!可爱的国民,切勿替我立墓碑!如果知道我死的原因,死的事实,一行行写到墓碑上去,那么作者也将受暴政的虐待,也要死在无情的刑具之下。况且时势一转,后世人对于我,如果不能下极公允的评论,那么我的事实反不如任他埋没。要是我可爱的爱尔兰,国运勃兴,能够独立,得到自由,和别的国家并立,这时候再来替我做墓碑,那真不嫌迟,那我死在黄泉之下也高兴。否则,千万不要替我立碑啊!这是我的希望,我到了此时也没有话讲了!亲爱的爱尔兰,亲爱的国民,我与你们长别了!请你们努力自爱!
【鉴赏】
伊墨刺多(1780—1803)是爱尔兰爱国义士。他所生活的时代,爱尔兰陷于英国的统治,一批批爱尔兰志士相继举起了反英斗争的旗帜。他和许多爱国志士一样,将毕生精力献给了民族独立的斗争。他18岁就参加了革命,反对英帝国的侵略和本国统治者的专制压迫。后来在袭击达布林时被政府逮捕并判处死刑,当时他只有23岁。面对专制制度的法庭,他一无畏惧,视死如归,发表了《名誉重于生命》这一庄严的辞世演说。
伊墨刺多既不想变更法官的判决,也不甘心受命于这不合理的审理;既不想为自己的死刑申辩,也不想用卑劣的手段来请求减刑。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名誉一辩,因为“名誉重于生命”。他阐述了生与死、是与非、肉体的消灭与名誉的永存之间的关系。所用语言虽很普通,然而却富含哲理,字字千钧,显示了一个年轻革命者坦荡的心胸、无畏的气概。
伊墨刺多对强加到他头上的“侦探”、“卖国”等诬陷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有力驳斥。他以诙谐的语调嘲讽了昏庸愚蠢的当局法庭,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们企图“混淆是非,欺骗后世”的丑恶行径。他以激昂的语调喊出了“我的名誉决不能和我共死,我的名誉,一定留给我的同志,做极可宝贵的遗产”。伊墨刺多骄傲地宣称,刽子手纵然能缩短他的寿命,但无法动摇他对事业的热爱,对真理的坚持。也无法毁灭他的名誉,杀死他的爱国精神。伊墨刺多还直接控诉了当局不公,他以犀利的词锋揭露了爱尔兰当局的反动本质和凶恶面目,指出当局是用爱国志士们的鲜血去讨英国统治者的欢心。
伊墨刺多的辞世演说,是鼓励后人继续战斗的号角。他希望人民为爱尔兰的民族独立解放而奋斗,祝福祖国的将来能繁荣昌盛,流露出他对祖国爱尔兰的无限眷恋,对爱尔兰独立事业必定成功的坚定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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