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身篇
谨守绳墨摒除浮夸
【原文】
读书之道,博学详说;经世之才,遍采广询。自度智慧精神,终恐有所不逮,惟当谨守绳墨,不敢以浮夸导子弟,不敢以暴弃殆父母之遗体。其有所进,幸也;无所进,终吾身而已矣。
《给贺长龄》道光二十三年
【译文】
读书的原则是多学习详寻究:治理国家的人才,要全面搜集广泛问询。自我揣度智慧和精神,最终恐怕无法达到这样,只能遵守规章制度,不敢以虚浮夸饰来误导子弟,不敢以糟蹋自己来对待父母给我的身体。如果能有所进步,则是幸运;如果没有进步,就尽我的努力罢了。
《给贺长龄》道光二十三年
朋友之间互相箴规
【原文】
吾乡数人均有薄名,尚在中年,正可圣可狂之际;惟当兢兢业业,互相箴规,不特不宜自是,并不宜过于奖许,长朋友自是之心。彼此恒以过相砭,以善相养,千里同心,庶不终为小人之归。
《给李续宜》咸丰八年八月
【译文】
我们家乡几个人都有薄名,还都处在中年时期,正是可以做圣人也可以做狂人的时候;只有兢兢业业,互相勉励规劝,不只不要自以为是,还不应过于夸奖,助长朋友的自以为是之心。彼此之间常以所犯的过失相互针砭,以善德善行相互培植,千里同心,或者这一辈子最终不归于小人之列。
《给李续宜》咸丰八年八月
依旧持守心中信念
【原文】
巧言、令色、足恭三者,有志学步,质既鲁钝,学又作缀,数月以来,毫无效验。或劝先难后获,宜再卑抑以俟大效。仆则抱“七必不堪”,仍将修吾初服,免使陈咸头触屏风耳。
《复刘蓉》咸丰九年正月
【译文】
巧辩的言辞、伪善的脸色、过度谦恭的态度,这三个方面,我虽然有心模仿,但资质鲁钝,时而学习,时而中断,几个月以来,毫无效果。有人劝我先取难一点的有所获得后,再谦卑自抑以等待更大的效益。我则抱着“七必不堪”的态度,依旧我行我素,免得让陈咸的头碰触屏风。
《复刘蓉》咸丰九年正月
守己之拙不妄悦人
【原文】
来示:“趋时者博无识之喜,损有道之真。”谨当书绅铭佩。吾齿发已老,乃欲俯仰一效桔槔,所谓“未得国能,徒失故步”者也。自宜仍守吾拙,不妄悦人,以副同志期待之厚。
《给许振祎》咸丰九年九月
【译文】
来信指示:“追逐潮流的人博得的是毫无见识的喜悦,损害的是固守大道的真诚。”这两句话应当写在绅带上时时刻刻挂在身边,用来警戒自己。我年岁已老,一举一动都愿效法取水的桔槔,以免落得个“没能学到他国的长处,反而失去自己原有的步伐”的讥讽。自己觉得仍须守住我一贯的笨拙,不随意妄加取悦于人,以期符合同道者的厚望。
《给许振祎》咸丰九年九月
大处着眼小处下手
【原文】
前缄所称“大处着眼,小处下手”,阁下推广其义,引朱子所谓真正大英雄,须从临深履薄做出,暨浩然之气盖敛然于规矩准绳不敢走作之中。鄙人浅陋,何足语此?惟阅历日久,险艰备尝,觉心目中所规画,以为高远者,毕竟手之所持,足之所践,何尝做得三四分!
《给吴廷栋》咸丰九年十月
【译文】
前信中所说的“大处着眼,小处下手”,您将这两句话的含义推广,引朱子所说的真正的大英雄,必须有如面临深渊、脚踩薄冰那样小心谨慎的态度做起,以及浩然之气收敛在符合规矩原则而不敢越出规范之中。我见识浅薄鄙陋,怎么能担得起这样的话?只是因为阅历多些,艰难险阻都经历过,感觉心中所谋划的,其中的高远部分,自己亲身所能达到的,连三四成也未必实现!
《给吴廷栋》咸丰九年十月
不宜过早识透世事
【原文】
英年秀挺,自以专心读书,不染官场习气为妥。即世态人情,亦不宜遽令识透。早识透则漓其本质而日趋于薄,既薄而返之醇厚,千难万难。
《给李续宜》咸丰十年二月
【译文】
处在清秀挺拔的青少年时期,理应以专心致志读书,不沾染官场习气为妥。即便是世态人情,也不宜很快让他看透。过早看透世事,那么天性就必然会过早受到污染而日益走向浅薄,已经浅薄而再让他返回到醇厚,那就千难万难了。
《给李续宜》咸丰十年二月
稍微寡思以养精神
【原文】
古人谓寡言养气,寡视养神,寡思养精。尊处胜友如云,难以寡言;薄书如麻,难以寡视。或请寡思,以资少息乎!
《给胡林翼》咸丰十年三月
【译文】
古人以少说话来保养元气,以少看物来保养神采,以少思考来保养精力。您那里良友如云,难以做到少说话;公文书牍如麻,难以做到少看物。是否可以少思考,借以略作休息呢!
《给胡林翼》咸丰十年三月
侧听清议及时改正
【原文】
国藩才智本绌,今精力惫甚,忽膺此重任,大惧陨越,为天下笑,为乡里羞。请阁下侧听清议。如有显然过失,大拂舆情者,即祈立刻飞缄详示。如其力不能改,别徐图之。若此心,则决不文过而惮改也。
《给周辑瑞》咸丰十年五月
【译文】
我的才能和智慧本来就差,如今精力极其疲惫,忽然肩负这样重的担子,十分恐惧失职,被天下人笑话,使家乡人蒙羞。请您在一旁关注清议。如果有明显的过失,严重违背舆论的话,请立刻用快信详细告知我。如果我的力量不能改正,那就另外慢慢想其他的办法。若说到我自己的心思,那决不会文过饰非而害怕改正错误。
《给周辑瑞》咸丰十年五月
以志帅气以静制动
【原文】
凡沉疴在身,而人力可以自为主持者,约有二端:一曰以志帅气,一曰以静制动。人之疲惫不振,由于气弱,而志之强者,气亦为之稍变。如贪早睡,则强起以兴之。无聊赖,则端坐以凝之。此以志帅气之说也。久病虚怯,则时时有一畏死之见,憧忧于胸中,即魂梦亦甚不安恬。须将生前之名,身后之事与一切妄念铲除净尽,自然有一种恬淡意味,而寂定之余,真阳自生。此以静制动之法也。
《给李宗羲》咸丰十年七月
【译文】
凡重病在身,而人的力量是可以自我主宰的,大约有两个方面:一是以志帅气,一是以静制动。人的疲惫不振作,是由于气弱,但是意志力强的人,气也可以因此而稍稍改变。如早上贪睡,则强力起床以使精神兴起。精神无所寄托时,则端坐以使精神凝集。这就是以志帅气的说法。人久病则心中胆怯,那么时时就会有一种怕死的念头,在胸中摇动扰乱,即使睡觉做梦也不安宁。必须将生前的名利,死后的事情和一切胡思乱想全部铲除干净,于是自然就有一种恬静淡泊的意味生发出来,而保持安静不动之后,真气就会自然而然地诞生。这就是以静制动的说法。
《给李宗羲》咸丰十年七月
厌恶故作高深之言
【原文】
近恶闻高言深论,但好庸言庸行,虽以作梅之朴实,亦嫌其立论失之高深。其论公之病,侍亦虞其过于幽渺。愿公从庸处浅处着想。圣人言不逆诈,不臆不信。吾辈且当不逆死,不臆不起,以为养生之法;不逆败,不臆不振,以为行军之法。
《给胡林翼》咸丰十一年三月
【译文】
近年来厌恶听到那些故作高深的言论,只喜欢那些平平常常的言行。即使是陈鼐(作梅)这样朴实的人,也不喜欢他有时故作高深的言论。他分析您的病情,我只担心过于微妙。希望您从平常处浅显处去着想。圣人说不预先怀疑别人的欺诈,也不毫无根据地猜测别人的不诚信。我们则应当不过早的想到死,也不毫无根据地怀疑将一病不起,以此作为养生之法;不过早的想到失败,也不毫无根据地怀疑军兵会不振作,以此作为治军之法。
《给胡林翼》咸丰十一年三月
于俄顷间较量锱铢
【原文】
事会相薄,变化乘除,吾尝举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运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之不可易也。然吾辈自尽之道,则与彼囊也者,赌乾坤于俄顷,校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
《给郭嵩焘》同治三年三月
【译文】
事机相交,变化乘除,我曾将功业的成败、名誉的优劣、文章的工拙,一概放到“运气”这个袋子里。久而久之,更加相信这种说法不可改变。但是我们这类人自我努力的途径,也当与他这个袋子,在一瞬间跟乾坤赌一赌,于锱铢间较量一下先后,终究不能令袋子独胜而我独败。
《给郭嵩焘》同治三年三月
不顾生死不问毁誉
【原文】
国藩昔在湖南、江西,几于通国不能相容。六、七年间,浩然不欲复闻世事。然造端过大,本以不顾死生自命,宁当更问毁誉?以拙进而以巧退,以忠义劝人而以苟且自全,即魂魄犹有余羞,是以戊年复出,誓不返顾。
《给郭嵩焘》同治四年正月
【译文】
我过去在湖南、江西,几于全国都不能相容。咸丰六年到咸丰七年这段时间,真想浩然归隐山林而不再问世事。然而开创的事情过于庞大,本就以舍弃死生自命,又怎能再问毁誉呢?当初以拙诚之心进入而以取巧之法退出,以忠义之心来规劝他人而以苟且偷安来保全自身,就是灵魂深处也都抱有羞愧,所以咸丰八年复出,誓不回头。
《给郭嵩焘》同治四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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