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之路
《中庸》第二十一章
[原文]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译文]
由至诚而后明德,是天性纯良;由明德而达到至诚,是人文教化。至诚即能明德,明德也可以达到至诚。
[通解]
前面我们已经多次提到儒家观念中“天才与人才”的区别。这里又再次指出,人中至圣,是天性至诚,没有一丝虚伪做作。见到一点善性、善端便会点明心灵,善待万物。就像孟子所说的帝舜: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尽心上》)
尧舜,性者也。(《孟子·尽心下》)
而我们绝大多数人都需要通过学习与磨炼,先明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主动进行学习和修行,也就是儒家所重视的“教化”,使我们符合社会的要求,能与其他人和平共处,乃至成为领导者。这时我们才逐渐认识到“诚”所发挥的力量,逐渐走向至诚的境界。
“诚”与“明”,就像感性的善良与理性的公正,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可以相互转化。理解人性的人,自然会待人讲理;懂得讲理的人,自然能体悟人性。道路不同,但终点一致,“及其成功,一也”。
《中庸》第二十二章
[原文]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译文]
只有天下至诚的圣人,才能完全发挥他的天性;完全发挥了天性,就能激发大家的天性;激发了大家的天性,就能极尽万物的本性;能极尽万物的本性,就能与天地共同化育万物,与天地并立为三。
[通解]
本章承接上章,讲达到了至诚境界的“诚者”才能成为哲学意义上的“人”。
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讲: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死命的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帕斯卡尔《思想录》)
每一种足以被称为“思想”的学说,都必然要从哲学的高度来解释人的终极意义和价值。帕斯卡尔指出,具体的某个人确实是无比脆弱的,但从哲学的、人类整体的角度来看“人”,人的独特、人能超越万物的高贵之处,在于人的思考。
以儒道两家为代表的中华文明认为,哲学高度上的“人”,终将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与天地并列。所谓“三才者,天地人”,如《周易》所说:
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易传·系辞下》)
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易经·说卦》)
本章讲人到达“至诚”之境,才算是彻底解放了天性,达到精神的自由境界。这种精神与天地相通,也就能与天地万物产生共鸣。这也就是庄子说的:
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庄子·天下》)
《中庸》第二十三章
[原文]
其次致曲[1]。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注释]
[1]曲:某一侧面。
[译文]
一般的人,致力于某一种善性。致力于善也可以做到至诚,心诚就会表露于外在,表露在外的会逐渐显明,显明的善可以变化气质,优秀的气质可以带动他人,带动他人就可以引起转变,引起转变就能化育万物。唯有至诚之人方能达到化育万物的境界。
[通解]
本章承接上章,讲与先天圣人相对的后天“诚之者”达到至诚境界的过程。
后天的学习者,是在某一侧面、某一专业领域中努力。而要做到最好,必然也会感受到“诚”的重要意义。就如村上春树谈他关于长年跑步的感悟说:“人生本来如此: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的怎么也长久不了。”(村上春树《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时间长了,我们所坚持的、致力于的这一侧面也会影响我们的精神气质。加之“诚”的心态,我们也可以如天生“诚者”一样,积极影响他人,乃至移风易俗。
◎工匠与艺术家
北宋黄休复吸收前人的观点,在他的《益州名画录》中,将优秀的绘画再分为能品、妙品、神品和逸品四个级别:
画有性周动植,学侔天功。乃至结岳融川,潜鳞翔羽,形象生动者,故目之曰能格尔。
画之于人,各有本性,笔精墨妙,不知所然。若投刃于解牛,类运斤于斫鼻,自心付手,曲尽玄微,故目之曰妙格尔。
大凡画艺,应物象形。其天机迥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非谓开厨已走、拔壁而飞,故目之曰神格尔。
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
好的画家之中,又有四个层次:不论山河鱼鸟,什么都能画得形象生动,此为“能”;得于心,便能应于手,很难表现的题材也没有问题,此为“妙”。至如梁代的张僧繇:
又金陵安乐寺四白龙,不点眼睛,每云:“点睛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两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见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画龙点睛”的故事,正是表达张僧繇之画艺已达“神”的境地。而在此之上,还有一重境界:不必再顾忌任何曾经需要用来依靠的规矩,不必再在作画的客观条件上汲汲营营。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不可重复的未知探险,而最终的作品,更能带给观者,乃至作者预想不到的体验。
不仅我们视为“艺术”的绘画、文学、音乐是这样,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亦关注到日用百货中所可能蕴含的至道妙境。中国的匠人,在无法计数的日日夜夜中,不断练习、揣摩、打磨自己的作品,亲自用手去触摸、去体味万物之性。无论是笔墨纸砚,还是茶叶、紫砂、厨事等等,优秀的“手艺人”兼“工匠”与“艺术家”于一身,始于工与巧,成于道与艺。这便是本章所说的从“致曲”到“变化”的过程。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知识的总量越来越大,专业划分越来越精细,工作的门类也越来越多。在唐代时,一个人如果用功读书,还有可能将当时天下所有的书都读尽。而在21世纪的今天,花光一生的时间也读不完中国一个季度的出版物,更不要说全球范围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在人类知识(或体能)的一个侧面努力,致力于这一方面将人类的极限往前推进一点点。
中国从西方借鉴的学位制度中,最高也是“博士”。从词汇的本义来看,任何一个学科的博士学位的英文统称为Ph.D,即DoctorofPhilosophy,也就是“哲学博士”。修习文学是文学哲学博士,研究物理学是物理哲学博士,等等,这代表了西方文明中对于知识体系的观念:任何一门专业的学科,在最高层次上,都是对人类哲学的贡献。这与本章提出的从“致曲”到“变化”的观点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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