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极致
《中庸》第三十章
[原文]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1],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注释]
[1]覆帱(dào):覆盖。帱,帐子。
[译文]
孔子远则阐发尧、舜之道,近则遵循文王、武王,上则效法自然之运行,下则顺应具体之水土。就像皇天后土一样承载一切覆盖一切,就像四季一样交错运行,就像日月一样交替光明。万物共同发育而互不妨害,道路同时并行而互不冲突。小的德行像百川流淌不息,大的德行使万物淳朴化育,这也就是天地之所以伟大的原因。
[通解]
各种思想流派与宗教思想的开创之人,都必有其远超常人之一面。而在他们身后,由于种种原因,后人无力全然继承其思想与能力的全部,便产生了各有所长的流派或是教派的分化:孔子之后,儒分为八;墨子之后,墨分为三;耶稣之后,基督教有天主教、东正教与新教;穆罕默德之后,伊斯兰教有逊尼派、什叶派;佛祖之后,佛教有大乘、小乘。但不论思想如何流变,后学对创始人的尊崇与学习是不变的。而我们今天为了理解其思想而进行的学习,则要剥去后人的附会——例如东汉时将孔子、儒学神学化,说孔子“长十尺,大九围,坐如蹲龙,立如牵牛,就之如昴,望之如斗”“胸文曰‘制作定世符运’”,这些显然是荒诞不经的浮说——拂去沉沙,才能发现现象背后的思想光辉。
孔子的思想与事迹,在此我们不再赘述。本章所强调的,是孔子的“祖述”与“宪章”、合乎天时与地利的作为。这是他的文化观,也是他继承并更新古代文化的写照。唯其继承,才成就了他的博大。
另一方面,孔子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他虽然反复否定自己,承认自己的不足,但这是出于儒家慎重对待自己、反省自己的要求。客观来看,孔子对上“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对下广收门徒、周游列国,将上古与后世的文化勾连了起来:
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
孔子不愧为在他之后的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导师。所以这里盛赞作为圣人的孔子,大德如天地,化成天下。
《中庸》第三十一章
[原文]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1]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溥[2]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3]。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4],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5],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注释]
[1]齐(zhāi)庄:虔敬庄严的样子。
[2]溥:普遍,广大。
[3]说(yuè):同“悦”,欢愉。
[4]蛮貊(mò):指当时远离中原文明的偏远部族。
[5]队(zhuì):同“坠”,落下。
[译文]
唯有天下至圣之人,方能聪明睿智,足以君临天下;宽宏温厚,其仁足以包容万事;坚毅刚健,其义足以决断要事;肃穆庄重,其礼足以受人敬爱;周密明察,其智足以明辨是非。
至圣的德行广博而深沉,时时表现于外。其广博如天空,其深沉如潭水。人们见到他的仪容,没有不尊重的;对于他的言语,没有不相信的;对于他的政策,没有不欢悦的。因此他的盛名传遍中原,一直到边地的未开化民族那里。车船所到之处,人力所达之境,天所覆盖的、地所承载的、日月所照耀的、霜露所降临的地方,凡是有血气的人,无不尊敬爱戴他。所以说至圣的美德与天相配。
[通解]
本章讲至圣之人将其德行施于人类社会中的表现。朱熹认为,本章是“承上章而言‘小德之川流’”。
《中庸》第三十二章
[原文]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1]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2]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注释]
[1]经纶:纺织上的动作,引申为筹划经营。
[2]肫肫(zhūnzhūn):诚恳真切的样子。
[译文]
唯有天下至诚之人,方能掌握治理天下的总原则,建立天下的根本道德,知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除了至诚之外,难道还要再倚靠什么?至诚之人,他的仁德敦厚诚恳,他的思维沉静深邃,他的化育万物的胸怀广阔浩荡。如果不是聪明睿智、通达天德的人,还有谁能体会到这种境界呢?
[通解]
本章从具体的至圣之人讲到抽象的至诚之心,朱熹认为本章是“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并指出至此而收束全篇:
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诚之道。然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为,则亦非二物矣。此篇言圣人天道之极致,至此而无以加矣。
只有至圣可以明白至诚之道,也只有至诚,可以做到至圣之德。这是不能分割的一体两面。到本章,诚与圣的神妙力量已经达于极致,文章表达得也完备清楚,关于“诚”的部分至此已经无以复加,自然而然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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