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晶
前年脍鲸东海上, 白浪如山寄豪壮。
去年射虎南山秋, 夜归急雪满貂裘。
今年摧颓最堪笑, 华发苍颜羞自照。
谁知得酒尚能狂, 脱帽向人时大叫。
逆胡未灭心未平, 孤剑床头铿有声。
破驿梦回灯欲死, 打窗风雨正三更。
陆游曾以“塞上长城”自许,常常盼望自己能够“手枭逆贼清旧京”。他因此而入川从戎,参加王炎幕府在南郑前线过了一段极为值得留恋的戎马生活。仅半年时间,而由于主和派在朝中占了上峰,主持南郑边防军事的王炎被调回,王炎幕府随之而解散。陆游只好回到成都,在成都安抚使的衙门中当了一名空头参议。他的心中充满了迷蒙、失望与悲慨。乾道九年(1173),在三月的春寒之夜中,诗人以酒浇愁,痛饮之后写下了这篇激动人心的杰作。
“前年脍鲸东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壮。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这四句抒发了以往的豪情胜慨,且回顾了自己在南郑时的戎马生涯。“前年”,并非确指,盖言少壮意气。所谓“东海”,亦不可拘泥于写实,而是借古代仙人安期生的典故来抒写自己的宏大志向。安期生,原为先秦时代方士,后在道家传说中衍化为仙人。据说他卖药于东海边,时人称为“千岁翁”。陆游曾数次化用安期生入东海的典故,表达自己“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壮志。“脍鲸”,即把鲸鱼切成碎肉。这里则象征着消灭凶猛的敌人。诗人志在驱逐入侵的金人而收复北方故土,因而以这种颇为豪壮的意象来寓托自己的情志。“南山射虎”是回忆在南郑前线时身着戎衣、骑马射猎的情景,充满了一种自豪感,“夜归”句更见其勇武气概。
“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哪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这四句由先前的壮怀转入当下的悲郁。“前年”、“去年”,有着雄豪的气概和战斗的经历,而今年如何呢?今年被弃置在这冰冷的驿舍,无所事事,报国壮志都成了泡影,又怎能不“摧颓”呢?诗人感到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揽镜自照已是苍颜华发,与“前年”、“去年”判若两人,自己都感到羞愧。“谁知”两句,又波澜顿起,情感脉络再度腾跃。“得酒能狂”,正说明诗人的雄心不死,“酒入愁肠”,却使诗人难以按捺胸中的勃郁不平,脱帽大叫。这两句极为生动地勾勒出诗人自己的精神面貌,十分传神。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在这四句中,诗人直接抒写了愤郁不平的心声。“逆胡”指金人。金人占领了整个北中国,颠覆了北宋王朝,又不时地牧马南下,必欲得整个中国而后已。陆游从小立下报国之志,要杀灭敌人,保卫大好河山。而今敌焰正炽,灭敌无期,诗人的心情怎能够平静呢?自己床头的“孤剑”也跃跃欲试,铿然有声,正是因为敌人未灭、疆土难复呵!传说宝剑在夜中遇到情况会在鞘中跃动,发出铿然之声,以示警于主人。诗人这里借写“孤剑”,以喻自己的心态。“孤剑”之“孤”,实则是象征自己的孤愤心情。当时朝中一班主张投降妥协的人物窃据要津,主和之议沸沸扬扬,诗人的愤郁不平确乎是很少有人能够理解的。破旧的驿舍残灯如豆,奄奄欲息,诗人却梦中回到抗敌前线,醒来却只听得三更里凄冷的风声雨声拍打着窗棂。环境是如此凄黯荒冷,而胸怀报国壮志的诗人在这种环境中的心情该是何等悲郁而茫然,是可想见的。
七言歌行是陆游所擅长的诗体。歌行体开阖纵横,适合于抒发慷慨悲壮的感情。陆游这首诗是较有代表性的篇章。全诗十二句在内在意脉上顿为三折,变化跌荡,正如王世贞所说:“其发也,如千钧之势,一举透革;纵之,则文漪落霞,舒卷绚烂;一入促节,则凄风急雨,窈冥变幻,转折顿挫,如天骥下坂,明珠走盘;收之,则如柝声一击,万骑忽敛,寂然无声。”(《艺苑卮言》卷一)忽而豪壮,忽而沉郁,起伏变化,极得歌行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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