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寒冬虹
磨刀呜咽水, 水赤刃伤手。
欲轻肠断声, 心绪乱已久。
丈夫誓许国, 愤惋复何有?
功名图麒麟, 战骨当速朽!
这是伟大的诗人杜甫沿用汉乐府“出塞”曲旧题,以唐玄宗在天宝年间连年发动开边战争时事为背景而创作的《前出塞九首》之一,创作时间约在天宝末年。全诗截取一个被迫从军的士卒在出塞行程中的活动片段,用第一人称的写法,着力刻画这个士卒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从而表现了诗人对于开边战争的谴责及其胸中激荡着的忧国忧民之情。
诗的前四句化用古乐府《陇头歌辞》辞意,写士卒心绪烦乱的情状。《陇头歌辞》有云:“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这个士卒被迫远离家乡,应征从军,因他的心绪一直烦乱不堪,此时此刻听到陇头流水的呜咽声,仿佛又听到了离家时亲人的悲泣,他想不去注意(欲轻)这种使他痛断肝肠的呜咽声而未能,所以磨刀伤手,他一点儿没有察觉,及至看到眼前的流水泛起红色,才发现手指已被刀刃划破而流血了。这里有色彩的渲染——“水赤”;有声音的模拟——“呜咽”;有人物动作的铺叙——“磨刀”,“刃伤手”;有人物情态的刻画——“欲轻断肠声,心绪乱已久”。诗人只用四句二十字,就有声有色地描绘出一个凄凉悲壮的场景,使这个心绪烦乱、失神伤手的被迫出征者的形象活生生地浮现在我们的眼前。明人王嗣奭评此诗云:“前四句化用《陇头歌》,极炉锤之妙”,(《杜臆》卷三)所谓“极炉锤之妙”,即认为这四句诗化用《陇头歌》原辞而别出新意,其炼字造句极为巧妙,故而有不同凡响的艺术感染力量。如果将这四句诗反复加以诵读,还不难发觉这四句诗的句意在逻辑顺序上是倒装的,即先写结果,后写原因。这无疑也是诗人为表现这个士卒心绪的烦乱并突出失神伤手的细节而特意作出的句法安排。
为了进一步刻画士卒心绪之烦乱,诗人将诗的后四句设为这个士卒的自我宽解语,其大意是说:“男子汉既已被征人伍,就该誓死报国,还有什么值得怨愤的呢?倒不如把生死置之度外,去博得个功标麒麟阁吧;假若战死沙场,那就该让尸骨赶快烂掉才是!”这里的“图麒麟”,典出《汉书·苏武传》:汉宣帝曾让人把霍光、苏武等人十八人的肖像画在麒麟阁上,以示褒扬功臣。末句“当”字意为“应该”、“该当”。诗人用此一“当”字暗示这个士卒的自我宽解语其实皆为怨愤语;而“愤惋复何有”句的反问语气,更暗示着这个士卒内心的‘愤惋”之深。王嗣奭又云:“后四句发前未尽之意,作意外之想以自宽,正见其心绪之错也。‘图麒麟’,岂易言哉!”这段评语可谓紧紧抓住了诗人艺术构思之用心。的确,“图麒麟”,那谈何容易!那是官高爵显的文臣武将们才有可能获得的殊荣,一般军中士卒则只有“战骨速朽”的份儿罢了。对此,作为诗中抒情主人公的这个士卒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因而,他的这些故作豪放旷达的自我宽解语,不过是在倾吐着他心中的愤愤不平。反话正说,其意似壮而实悲。
我们知道,由于唐玄宗好大喜功,天宝年间唐王朝在西南边境多次发动的开边战争,造成了唐军极其惨重的伤亡,仅哥舒翰攻占石堡城一役,唐军士卒即死数万人;同时唐玄宗还将东北边事尽付安禄山,任其日渐坐大,丝毫不加防范,至天宝十四年(755),促使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大动乱——安史之乱便终于爆发了。吟咏杜甫这首写于安史之乱前夕的诗作,进入它的艺术意境之中,随着这个被迫去参加开边战争的士卒烦乱心绪之展现,我们不仅能够真切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脉搏的跳动,而且也能够真切感觉到诗人对于唐玄宗开边政策的强烈不满和他对于国家前途的深沉忧虑。不用说,千载之下仍足以震动我们心弦的诗人这种忧国忧民之情,在全诗是一气贯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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