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程杰
公卿有党排宗泽, 帷幄无人用岳飞。
遗老不应知此恨, 亦逢汉节解沾衣。
与陆游同时的著名诗人范成大字至能,乾道六年(1170)出使金国曾写有日记《揽辔录》,其中记述,过相州(今河南安阳)时,“遗黎(民)往往垂涕嗟啧,指使人云:‘此中华佛国人也。’老妪跪拜者尤多。”这凄惨的一幕,不是范成大的“独家新闻”,几乎每一个出使金国的宋代官员都有这类触目惊心的遭遇和感受。早在南宋初年,曹勋出使金国,遗民“闻南使过,骈肩引颈,气哽不得语,但泣数行下,或以慨叹,仆每为挥涕惮见。”曹勋为此写了“出、入塞”二诗歌咏此事。自此,这足以使每一个南宋朝臣无地自容的尴尬情景连同一种惭愤交掺的情绪成了诗人们不断吟唱的悲剧。遗民的泪水对于萎靡不振的南宋社会来说是最好的强心剂,遗民的心愿对于苟且偷安的南宋朝廷则是最锐利的批判武器。诗入们反复地使用着,如刘子翠《汴京纪事》、范成大《州桥》、张孝祥《六州歌头》、韩元吉《望灵寿致拜祖茔》等诗。陆游在诗中也数度吟叹过这番情景,如《关山月》、《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等。绍熙三年(1192),六十八岁的诗人从《揽辔录》中再度感受了这番情景,不禁感慨又起,忧愤百端。
这一次,诗人并不只是简单地重温那痛苦的体验,吟叹中原父老系念故国的深情。我们完全可以把这首诗看作是对中原人民夙愿难酬、涕泪长垂这一悲剧的解释和说明。面对中原父老几十年付出的泪水,诗人端出了宋廷几十年一贯的“内幕”。这就是一、二两句所揭示的朝廷苟且偷安,朝中奸人当道,排挤忠良,自毁长城的卑鄙政策。
岳飞是广为人知的民族英雄,宗泽长于岳飞,是南北宋之交著名的抗金名将。早在“靖康之难”时,他就劝阻康王赵构(即后来的宋高宗)赴金议和,辅助他开大元帅府,召募兵马,援救京师。是他最早赏识岳飞,拔其为将。他曾上书二十余次,劝高宗还都开封,以表恢复之志于天下,振奋军国民心。然而奏书屡上屡受黄潜善等人谮抑,以致“忧愤成疾,疽发于背”。临终,“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呼‘过河’者三而毙。”(《宋史》卷三百六十《宗泽传》)相州是宗泽辅赵构开府之所,岳飞又是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从创作思路看,诗人是从《揽辔录》中关于相州的记录,联想到这两位与相州有关的人士,用他们的故事来回答相州民众的泪水是极具深意的。细品一、二两句,其揭露也是深刻而精辟的。“公卿”与“帷幄”兼顾了军政、文武之两面,而“有”与“无”的对比又揭示了俗言所谓“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极度丑恶。读来令人义愤填膺。
诗人接着写道:由于战场的暌隔,对这些朝中“恨”事,中原父老想必有所不知,但他们逢着故国使者,却仍是泪流湿襟。诗语到此已止,这里面却包含着一个有力的“反讽”,令人读来歔欷不已:不知“此恨”,已自泪下不止;倘知“此恨”,其扼腕悲愤,又当何如?与其他单纯吟叹遗民泪水的诗篇相比,这里是深透一层的表现。本来遗民泪水对于南宋社会已构成一莫大“反讽”,陆游在“反讽”之外再构“反讽”,语言仍旧平淡,诗意却逾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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