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兆汉
还都后诸公见追和“赤壁词”,用韵者凡六人,亦复重赋
离骚痛饮,笑人生佳处,能消何物?夷甫当年成底事,空想岩岩青壁。五亩苍烟、一丘寒玉,岁晚忧风雪。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 我梦卜筑萧闲,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块垒胸中冰与炭,一酌春风都灭。胜日神交,悠然得意,遣恨无毫发。古今同致,永和徒记年月。
蔡松年
宣和末(公元1126),金人领兵攻陷汴京,掳徽、钦二帝北去,赵宋王朝南迁,与金人长期处于对峙之局。文化方面,有“程学行于南,苏学行于北”的现象出现。蔡松年是金初的词人,他的词作既有秦观词婉丽的一面,同时也具东坡豪放的特色。《念奴娇》一词,正如词人自言乃步韵东坡赤壁之作,全词在韵脚的运用上与东坡〈赤壁怀古〉不但完全相同,词的风格和旨趣与原作亦相去不远。
上片首句与原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均予人突然而起的感觉,词人以为人生最痛快的事莫如读《离骚》,饮美酒。词人尤偏爱后者,词的下阕有“块垒胸中冰与炭,一酌春风都灭”二句,此处春风是酒的代称,胸中尽管有不平之气,但酒仿佛是灵丹妙药,醉后什么都可消除。就是词的末尾,“酒”仍隐约出现。松年在此引用王羲之与名士们于公元353年在兰亭举行修禊活动的典故,王羲之并写了著名的《兰亭集序》。序中右军记载名士一面饮酒,一面咏诗。酒与历代文人雅士总结下不解之缘。这大概也是词人所说“古今同致”的其中一种诠释吧。
整首词显示蔡松年似乎徘徊于出世与入世之间。一方面他向往萧闲的生活——“我梦卜筑萧闲”,他在家乡镇阳曾筑有萧闲堂,在那儿他能够无牵无挂地饮酒读骚,闲时与晋贤神交;可是,另一方面他不但怪责“夷甫诸人成底事,空想岩岩青壁”。据元好问《中州乐府》记载蔡松年曾于本词自为后序,批评王夷甫生具隽材,当衰世颓俗,不能远行高蹈,全身远祸,又好雅咏玄虚,清谈误国、终罹横祸,为石勒所杀;伯坚更有“西州扶病,至今悲感前杰”的嗟叹,句中引用在淝水之战取得大捷的名臣谢安的故事。谢氏因为位高招忌、被迫出镇广陵,不问朝政,不久病卒西州,其甥羊昙辍乐弥年,从此出行不经西州路,一次醉过州门,以马策叩扉,并诵念曹子建诗,恸哭而去。词人对于尽忠报国而不得善终的名臣是怀有无限惦念和尊敬的。这里,词人的思想看似矛盾,其实,要而言之,伯坚是“身在魏阙,心存江湖”。
蔡松年既身处政坛,但又向往逍遥自在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酒似乎是最佳的缓冲物,让词人暂时忘却烦恼。然而,酒是否真能够为词人排遣所有不幸、所有忧伤呢?答案是否定的。试看“岁晚忧风雪”一句。金代的魏道明就曾为此注:“风雪以比忧患,是时公方自忧,恐不为时之所容,故有此句”。松年的忧虑,正与谢安的遭际吻合,故魏氏所言应属实;除了自身忧患外,词人还有满胸不平之气——“垒胸中冰与炭”和对于人生的感喟。在此,词人没有直接道出,而是借王羲之的口诉说。词末的“古今同致,永和徒记年月”是脱胎自王羲之在《兰亭集序》的说话,序中右军曾叹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松年与右军都有同样的感叹,那就是:人生盛事不常,流年似水易逝。词人既无法解开胸中郁结,唯有借酒排遣。但酒只不过是暂时的麻醉而已,幸好词人最终洞悉这些忧虑是“古今同致”的,也为此伯坚能突破时空与晋贤神交,悠然自乐。
此词属长调的体例,以怀古伤今,借人寓己的手法抒述自身的嗟叹。全词围绕“古今同致”一句而发,是词人为自己为古人为人生的感喟。此词与一般借咏史以咏怀的词作不尽相同,在于词人卒能看破人生并点出生命只不过是不断的循环,古今无异,而其中更隐隐有不必过份执着那种自我安慰的意味。
在这首九十多字的词作里,词人的情绪数度变更,既有豪放,又有抑郁和洒脱;议论之余,又有抒怀和写景,真可谓兼收并蓄。此词以咏怀为主,纯粹写景的句子只有“岩岩青壁”、“五亩苍烟,一丘寒玉”和“觉来岩桂,十里幽香发”数句,但已照顾到读者的触觉:寒;视觉:苍、青;嗅觉:香。所咏景物脱俗超然,亦见词人作品清丽的特色,难怪元好问取之为压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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