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宫晓卫
坐使神州竟陆沉, 秋江百丈莫言深。
南迁不少黄潜善, 留守空为宗汝霖。
下濑将军窥故国, 太行忠义感雄心。
望仙阁里千回醉, 只是难忘玉树音。
张笃庆
诗原有序:“《明纪编年》:时吴三桂逐贼西遁,大清定鼎燕,移谕江南削发投顺。六月,史可法奏报清兵南下,上方排优宴饮不问。”从序和诗本身,不难体会到诗人对明朝亡国的感慨之情。在对南明国君于大敌当前之际却只顾偷安宴游、醉生梦死的悲愤中,透出了诗人一腔挚热的爱国之心。
诗首句十分沉痛,“坐使”二字尤为刺目,它把南明王朝置国家大计于不顾,只顾享乐,导致亡国的可悲结局的原因淋漓道出,是对南明统治者的辛辣鞭挞。在北京已落清军之手时,大江南北之地尚多为明王朝所有,且又有长江天险可凭恃,倘使福王朱由崧稍有志气,未尝不可使明王朝偏安江南,再图恢复。但是由于他本人的荒淫腐化,朝廷中马士英、阮大铖等权奸当道,竟让清军毫不费力地踏过了长江,“秋江百丈莫言深”,极为沉痛!“南迁不少黄潜善,留守空为宗汝霖。”沈德潜在《国朝诗别裁集》中曾为之注释:“黄潜善,指马士英、阮大铖言;宗汝霖,指史可法言。见史之必不能胜马、阮,犹宗之必不能胜黄、汪也。”明确指出了诗人比喻的用意。黄潜善,在宋高宗时任右仆射,他逐李纲、杀陈东、欧阳澈,主谋南迁扬州,后与汪伯彦同居相位,因循苟安,不作战备,为当时军民所痛恨。而拥立南明福王的马士英也是这类奸佞人物,他任弘光朝东阁大学士,起用阉党阮大铖,专与东林党人相倾轧,排斥爱国将领史可法等,而不为防御清兵之计。福王原本昏庸,史载其登位后,郁闷不乐,朝臣以为他是为清兵南下、国事危殆担忧,问之,却说:“朕未暇虑此,所忧梨园子弟,无一佳者,意欲广选良家,以充掖庭,惟诸卿早行之耳。”于是马士英等即广搜优伶,以充填庸君之欲。朱由崧则终日深居宫中,杂宦伶串戏为乐。如此君主朝臣,能不败乎?正由于马士英这样的奸佞之徒在南明王朝中占了统治地位,所以诗人才感叹道“不少”,也就是言其多。可是象宋代宗泽(字汝霖)那样的以国事为重,一心报国的优秀人物却太少了。史可法虽有报国之忠诚,但人单势孤,他被马士英以督师为名使驻扬州,只能以自己的爱国热血坚守孤城,最后为国捐躯。他也和当年的宗泽一样,因朝中奸佞当道而壮志难酬。而作为南明王朝也正因为福王沉溺宴乐,权落奸臣之手,尽管朝中尚有史可法这样的俊才,也是英雄无用,“空有”而已。六七两句承上而出,写与统治者相反的是南北方将士的抗清热情。“下濑将军”在这里盖指浙江、福建、广东一带为故国而战的忠义之士,“大行忠义”指北方中原地区的抗清队伍。他们的爱国热情是可歌可泣的,相形之下,南明之统治者不是尤见可悲么。结束两句再以历史作比。当年陈后主就在南明福王登位的南京,历史是这般巧合:陈后主因政治腐败、荒淫享乐,且自恃长江天险,终至城破为隋兵所执;福王信用奸佞,纵情声色,也终于亡国。诗人讽刺了南明统治者重蹈历史覆辙的可叹与可悲。望仙阁原是陈后主的宫庭建筑之一。陈后主在位时,大建宫室,据《陈书》载:“于光昭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之阁。”(《张贵妃传》)他日与嫔妃、文臣游宴,又制作艳曲,《玉树后庭花》即是著名的一篇。随着陈亡,《玉树后庭花》就每每作为亡国之音的代名词出现了。历史无独有偶,千年之后,南明小朝廷又唱了一出《玉树后庭花》的悲剧,在后宫演唱阮大铖的剧本《燕子笺》。当清兵渡江时,福王朱由崧正荒宴至夜半,闻报警,率宦官宫妾仓皇出逃。“难忘玉树音”,既是对历史的总结,也是深深的遗憾。
张笃庆的《明季咏史》一组百余首,统称为《明季百一诗》,写南渡后有42首。清人张维屏曾评之曰:“沉郁悲凉,诗中有史,而明之所由以亡,亦即此可见矣。”(《国朝诗人徵略听松庐诗话》)实为的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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