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锦
匈奴未灭敢言家? 揽镜犹言鬓未华。
赤县无人存正朔, 青衫有泪哭琵琶。
入山我愿群麋鹿, 蹈海君应访斗槎。
留得岁寒松柏在, 任他世网乱如麻。
柳亚子
这首诗写于1906年,是依陈巢南《岁暮感怀》原韵的和作,共有二首,此选其一。陈巢南(1874—1933),名去病,柳亚子于1902年赴吴江县应科举考试时与之订交。两人志趣相投,成为挚友。陈巢南于1904年发表《清秘史》,柳亚子作序,大声疾呼“曷起而歼此将亡之虏乎?”后来还一道发起成立“南社”。他们岁暮感怀的唱和之作,是革命战友间倾诉衷曲,互相激励。
“匈奴未灭敢言家?揽镜犹言鬓未华。”诗人年少气盛,意气慷慨,决心抛弃个人私利,投身革命,为国效力。汉代名将霍去病,“天子为治第,令骠骑(霍去病)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史记·骠骑列传》)。从此,“匈奴未灭,无以家为”成为志士仁人发扬蹈厉的壮言。诗中的“匈奴”,借指清王朝统治者。诗人在本年加入同盟会,并在上海吴淞口外海船上谒见了孙中山先生。又加入了光复会,“算是双料的革命党了”(《南社纪略》)。他在吴江同里办“青年自治会”,作为同盟会的预备军。编辑出版取“光复中华”之意的《复报》,进行革命宣传。与此同时,诗人和郑佩宜女士结婚成家。1904年中发生的上述情事,隐括在这两句诗中,表达了绝不求田问舍、决心献身革命的凌云之志。“赤县无人存正朔,青衫有泪哭琵琶。”“匈奴”未灭,言清朝专制统治已达二百多年,深重的民族压迫,岌岌可危的国家命运,使诗人泣下沾襟,泪湿青衫。“赤县”是中国的古称,亦称“神州”。正朔,正月一日。古时改朝换代,新王朝要重定正朔,表示“应天承运”。但自汉武帝采用夏正后,历代沿用,直到清末。此处正朔是指一系相承、统一全国的以汉族为主体的政权。“青衫”、“琵琶”出自自居易的《琵琶行》:“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诗人借此诉说因感怀时局而伤心流泪。白居易与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以琵琶之声成为知音。因此,诗句还有一层意思,即诗人与陈巢南心相通、情相合,都为国事危殆而悲泣。
首联言革命壮志,颔联言革命尚未成功,但有“同志仍须努力”之意。颈联转向低沉,“入山我愿群麋鹿,蹈海君应访斗槎。”自己愿意归隐山中,与麋鹿为群,希望友人再度飘洋过海,领略异域风光。这种情绪与诗人在这一年中的遭际有关。当时,他的革命理想“第一是暴动,第二是暗杀”(《五十七年》)。因此准备去日本学陆军,但未能成行。再进上海“理化速成科”,想学制造炸弹的方法,但学习内容与造炸弹的目标相差太远,于是感到厌倦而辍学。在实现“革命理想”的征途中,遭到了挫折。此其一。后来,诗人在上海健行公学教书,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到旧历中秋,外边风声很紧,说两江总督端方要禁报(指《复报》)、拿人、封闭学校”,“于是我就逃回黎里”(《自传》)。此其二。“入山我愿群麋鹿”源出于此。这反映了革命者思想历程的曲折。陈巢南曾于1903年赴日,探求救国之路,积极鼓吹革命。他和诗人同时加入同盟会,又有赴日打算,所以称“蹈海君应访斗槎”。据张华《博物志》载,天河与海相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终于到达天河。诗句赞扬巢南有“奇志”,善于探索救国救民的革命真理。陈巢南担任过《警钟日报》主笔,发起出版《二十世纪大舞台》,编辑《陆沉丛书》,编写《清秘史》等,进行了卓有成效的革命宣传工作。再访“斗槎”,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期望,是对革命战友的亲切鼓励。最后二句又趋积极,“留得岁寒松柏在,任他世网乱如麻。”坚持革命气节,如苍松翠柏,傲然挺立;任凭沧海横流,人间纷扰,鱼龙混杂,寒流滚滚,我自疾风劲草,岿然不动。《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刘桢《赠从第》)。高风亮节的松柏,自然成为革命志士坚贞不屈的写照。
诗人于岁暮回顾一年,直抒胸臆。低沉与高昂的感情相交错,坦露一片忧国忧民、奋斗不息的赤子之心;真实地展示了民族民主革命过程中先进分子的心灵轨迹,给人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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