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仲谋
题李季允侍郎鄂州吞云楼
轮奂半天上,胜概压南楼。筹边独坐,岂欲登览快双眸。浪说胸吞云梦,直把气吞残虏,西北望神州。百载一机会,人事恨悠悠。 骑黄鹤,赋鹦鹉,谩风流。岳王祠畔,杨柳烟锁古今愁。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雅志若为酬。杯酒不在手,双鬓恐惊秋。
戴复古
这首词是戴复古的代表作。李季允,名埴,曾任礼部侍郎、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鄂州府。鄂州,治所在今湖北武昌。这首词约作于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时李埴新任鄂州知府。
起拍二句,总写吞云楼之胜概。轮奂,形容楼的巍峨壮观。《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奂与“焕”相通,光彩焕发貌。轮奂合用,意犹今之壮丽。南楼,又名安远楼,在武昌城西长江南岸蛇山上,是当时武昌的名胜。二句扣题开篇,写吞云楼之高大壮丽。既是写楼,又是为下文突出李埴的志向才能张本。所以二句之后,即转向楼中的主人——鄂州重镇的军事统领李埴。谓主人登临此楼,原是为了筹划却敌安邦之大计,而绝不是为了登高远望,观赏美景。“岂欲”二字,用得简洁有力。胸吞云梦,典出司马相如《子虚赋》:齐国的乌有先生对楚使子虚夸耀说,齐国疆域辽阔,“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云梦是古代大泽名,其地在湖北武汉长江南北一带。“浪说”与“直把”相连而下,意有转折,谓李埴不象《子虚赋》中的乌有先生那样徒发大言,而是具有收复中原的雄心与谋略。“百载”二句,是对南渡以来历史的深沉反思,也是对昏君佞臣的深刻批判。靖康国难之后,也曾有过图谋恢复的时机,可惜君臣耽于享乐,岁月蹉跎,良机错过,怎不使爱国志士扼腕切叹!此处已逗露悲凉之意,在章法上构成跌宕之势。
过片宕开,复从鄂州一带名人轶事远远道来。武昌有黄鹤楼。《南齐书·州郡志》谓仙人王子安驾黄鹤过此,因而得名。《太平寰宇记》则说费文祎乘黄鹤登仙,曾在此休息。而唐诗人崔颢却以《黄鹤楼》为题,写下一首令大诗人李白为之搁笔的名篇。联系下文来看,一般注家谓“骑黄鹤”乃指王子安或费文祎,不免刻舟求剑,失之呆板,既与“赋鹦鹉”典故不类,于“谩风流”之说亦意有窒碍,似乎可说是指崔颢赋诗事。“赋鹦鹉”用三国时名士祢衡故事。祢衡避乱依江夏太守黄祖,一次宴会上,有人来献鹦鹉,黄祖之子黄射(yì义)请他即席作《鹦鹉赋》,祢衡援笔立成,备受称赏。“谩风流”之“谩”,意为徒、空,与上文“浪说胸吞云梦”的“浪”字意义相近,都带有否定、蔑视意味。“浪说”句以古人的夸诞习气反衬李埴的务实精神与真才实学,此处则以古代文人的风流轶事、雕虫之技,来反衬李埴经邦济世的大事业。岳王祠,即岳飞庙,宋孝宗时所建,在蛇山上。如岳飞那样的盖世英雄,却被十二道金牌召回,使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最终被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宁宗时虽然为他平反昭雪,建庙封王,可是你看那岳王庙前,荒烟夕照,杨柳离披,正是一片荒凉的景象。这种景象的描写,一方面是谴责南宋君臣文恬武嬉,无意于恢复大业;一方面似乎在勉励李埴继承英雄的流风余韵;同时也似乎在暗示:李埴虽有整顿国家的本领,指挥将士的谋略,可惜这种雄心壮志却恐怕难以实现。故歇拍处化激昂慷慨为沉痛悲凉:还是让我们来饮酒吧!国事如此,若没有酒杯在手解忧消愁,恐怕两鬓都要愁白了。
这首词反映了作者复杂的心理。他一方面赞美李埴的志向才干,激励他为国建功立业;另一方面又抚事增慨,认为李埴的才能无处施展,故以激昂言志起,以悲慨叹息终。北望神州,气吞残虏,整顿乾坤手段,指授英雄方略,写得虎虎有生气,使人想见吞云楼上,指点江山,顾盼自雄的豪杰风采。然终不免人事间阻之恨,故英风豪气,凝为沉幽心曲;黄钟大吕,复化为变徵之音。这种矛盾心理的纽结升腾,构成词的内在张力,使人感叹不已。作者曾自云“歌词渐有稼轩风”(《望江南》),这首词可为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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