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少雄
敦煌曲子词
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 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早晚灭狼蕃,一齐拜圣颜。
敦煌曲子词是中国古代民间文学宝库中的艺术瑰宝,它以清新质朴的语言,生动而真实地反映了唐五代人民的生活风貌与心态情感,内中不少抒写了强烈的爱国挚情,本词就是其中杰出的一篇。全词感情激越,丹心可剖,体现了河西走廊边疆军民对祖国的一片忠忱。
据词意,这首《菩萨蛮》即作于河西沦陷、敦煌独保的历史背景下。检索史籍,唐代宗广德二年(764)至德宗建中元年(780)间,河西、陇右诸州全为吐蕃攻陷,唯沙州(治所在敦煌)孤城岿然昂立于重围之中,但敦煌东向入唐的道路已被截断。词是其间的作品。
上片借史赞今;神采飞扬,英气逼人,充溢着不畏强敌的强大自信心。“敦煌古往出神将,感得诸蕃遥钦仰。”启篇就数说千古,傲视当世,起笔突兀而用意高远。敦煌是荒凉的西北大沙漠中一个美丽的绿洲,从汉武帝时代开始,它成为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地;古老的丝绸之路自此延伸往遥远的亚、欧、非大陆。《通典》载:“敦煌,古流沙地,黑水之所经焉。秦及汉初为月支、匈奴之境。武帝开其地,后分酒泉置敦煌郡。敦,大;煌,盛也。”这是一座靖边抚远、沟通中外的军事重镇。西汉以降,近千年来,有无数忠勇的将士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为祖国效忠尽节,巡战征伐。先后涌现出不少功载青史、名传人口的一代名将,诸如汉代的张骞、李广利、唐代的郭元振、杨休明等。他们或善于用兵,或长于抚守,如汉贰师将军李广利,“威震外国”,“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中唐安西四镇大帅郭元振,“将行,安西酋长有面哭送者,旌节下至玉门关,去凉州犹八百里,城中争具壶浆欢迎”;又如唐大历年间河西节度使杨休明,驻节敦煌,抗衡强敌,于四面吐蕃困围中,高悬大唐国旗达十年。他们扬国威至荒服,振民心于边塞,为开发西疆,建设敦煌、修睦四邻立下了卓著功勋。古人论将曰:“以天为表、以地为里、以人为用,毕三将而兼之,此之谓“神将”也。”(《虎钤经·论将》)故词首句以“神将”赞称之,突出地托现了历代敦煌名将功绩英才的超凡非常;次以远近四境少数民族部落也都被感动得遥相钦慕,望风仰尊的外交史实,作意烘衬将威、国威的播远震遐。说外族曰“感”曰“遥”,从心态和疆域距离上斟酌用笔,名将之“神”呼之欲出。以德化外,始能“感”人心服;不战屈敌,方使“遥”境归顺。接下二句进一步塑造神将的高大形象:“效节望龙庭,麟台早有名。”“效节”犹效忠。“龙庭”,原指匈奴单于祭天之地;这儿是西疆军民借用五族杂居之边地的方言俗语来尊称朝廷。“麟台”,即麒麟阁,是汉代帝王悬挂功臣画像的宫中台阁;后世遂以“麟台有名”表示功业盖世,朝廷优宠。神将为国守疆,竭效忠心,辉煌的西域战功光照麒麟阁,早在朝廷负有赫赫声名。三四句在对神将精诚事国,早获殊荣的讴歌声中,收结上片,敦煌名将的形象尤其是其爱国忠心被点画得精彩醒目。有如此守将,国家自有万里长城,强敌何足畏惧?孤城诚可长保!上片表现手法高妙,虚实相生。表面泛说“古往”神将,暗中隐括今日豪杰;虚墨颂古,实笔赞今。联系到强敌环伺、黑云压城的险恶现实形势,不难体会到敦煌军民对大唐守将的一片信赖、敬仰,以及由强大的民族自豪感而激生的无畏勇气和爱国热情。意在言外,丰味隽永。
下片顺势而下,感情明朗,直写现实围城中边防将士百姓对祖国的拳拳之心。“只恨隔蕃部,情恳难申吐。”“蕃部”(及下文“狼藩”),指西部边境的吐蕃。当时,吐蕃举兵犯境,其路线从东向西压进,河西走廊东端的凉州、甘州、肃州先后俱陷,只剩沙州(敦煌)在极西,孤垒奋抗,一帜尚存。一个“隔”字,透出“敦煌郡,四面六蕃围”(敦煌词《望江南》)与中原音信隔断的危急气氛;又冠一“恨”字,边城军民痛恨异族奴隶主兴战作乱、制造分裂的强烈感情便和盘托出。虽然与中央机构的联系中断,但丹心不变;“每依北斗望京华”(杜甫《秋兴》),故国情思倍加浓烈,只是苦于无法申吐这一腔恳情。“早晚灭狼藩,一齐拜圣颜。”三四句语意一振,豪情万丈,在抗蕃胜利的必定预期中,挑明广大军民渴望早日消灭吐蕃入侵者,实现祖国统一的热切愿望。“圣颜”,尊敬大唐皇帝;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就是国家和民族的象征。结尾展现出的一幅边尘平靖、拜舞朝廷、报捷明君的虚构画面,遥遥呼应着篇首对“敦煌神将”的颂礼赞歌,具体揭示了浴血重围的古代西疆人民忠贞不渝的爱国心态,读来滚烫感人,全词的民族英雄主义激情由此推向高潮。任二北先生叹评曰:“爱祖国、爱民族,一心向唐,有不俟言。”(《敦煌歌辞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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