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国武《贺新郎》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常国武

别茂嘉十二弟。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辛弃疾

此词沉郁苍凉，跳跃跌宕，笔力雄浑，章法高妙，是稼轩集中十分奇崛的一首杰作。

全词分为三段。

第一段自发端到“苦恨”句，以啼鸟起兴，花事尽而春已归托意。鹈鴂、鹧鸪和杜鹃的啼声都很凄切，而且均与离别和春意阑珊有关。《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是此词首句及“芳菲都歇”之所本。鹧鸪啼声似“行不得哥也”，杜鹃啼声似“不如归去”，则已开下句“算未抵人间离别”的先声。暮春季节迭闻众鸟哀啼已觉不堪，更何况是在送别族弟茂嘉远行之际。所以这第一段既是实写送别时之所见所闻，更是为了烘托兄弟分袂时令人难以为怀的气氛。

第二段自“算未抵人间离别”到“正壮士悲歌未彻”，接连列举了古代四件令人黯然销魂的典型离别情事：

“马上”两句，写王昭君辞别汉庭出嫁给匈奴呼韩邪单(chán)于和亲之事。“长门”，宫名，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退居此宫，这里借指王昭君出塞前所居之冷宫。“看燕燕”两句用庄姜送戴妫之事。《诗经·邶风·燕燕》毛传云：“卫庄姜送归妾也。”郑玄笺：“庄姜(卫庄公之妻)无子，陈女戴妫生子名完，庄姜以为己子。庄公薨(hōnq，诸侯之死曰薨)，完(卫桓公)立而州吁(卫庄公和宠妾所生之子)杀之，戴妫于是大归(回到陈国娘家)。庄姜运送之于野，诗见其志。”事见《左传》隐公三年、四年。《燕燕》一诗，辞甚凄恻，极写被送者为人的善良和送别时的依恋之情。

过片三句写西汉李陵兵败投降匈奴，与出使匈奴而被囚禁十九年的苏武分别的史事。苏武长期不屈，终被释放回朝，临行时李陵置酒送于河梁之上，相传写了《与苏武诗》(实为后人伪托)，中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之句。又据《汉书·苏武传》记载，当时李陵曾对苏武说道：“异域之人，一别长绝!”

“易水”三句，写荆轲谋杀秦王(即后来的秦始皇)，燕(yān)太子丹在易水之滨为之饯别的史事。当时送行者都穿戴着白色的衣冠，高渐离击筑(一种乐器)，荆轲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事见《史记·刺客列传》。

在这一段中，“算未抵”一句是“全首筋节”(梁启超语，见《艺蘅馆词选》)，既绾合上文，又开拓下文。时光流逝，芳菲都歇，是古今惜春、伤春之人皆为之惊心的自然现象，但较之人间离别的伤感却又不可同日而语。以下所举四事即承“人间离别”而来，既说明古往今来，“别虽一绪(同一种感情)，事乃万族(情况有种种不同)”(江淹《别赋》)，更用以进一步烘托与茂嘉弟别离的气氛，表达别离时的愁苦。

第三段自“啼鸟”句到结尾，收束上文，又与发端五句照应，最后切题，点出惜别之意。“谁共我醉明月”者，“你走后有谁伴我饮酒赏月”之谓也。手足情深，即于卒章见之。

此词形式上分上下两片，但就其内容结构而言，则明显分为三段，打破了两片分写今昔、情景的传统手法，这是由此词的内容所决定的改革。一、三两段，呼应绾合，且以“算未抵”句作为全首筋节，在变化的形式之中又复结构严整，所以王国维《人间词话》赞以“章法绝妙”。第二大段历举古代恨别的四件典型史事，几乎是江淹《别赋》、《恨赋》的高度隐括浓缩，其中既可能蕴含有借古喻今的深意(清周济《宋四家词选》即以为“前片北都旧恨，后片南渡新恨”)，又并非出以平淡的叙述文字，而是将情、景、事交织一处来展开铺叙(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谓“语语有境界”)。所有这些，都只有敢于创新的大手笔才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