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先《踏莎行》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周念先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帘宛转为谁垂?金衣飞上樱桃树。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叠旧河山，月痕休到深深处。

徐灿

这首词是明末清初爱国女词人徐灿的代表作。它借所见春日黄昏时景物来抒发故国河山之痛，词中表现作者浓厚的民族意识，当为明亡入清不久之作。

上片由所见春色而抒发感慨，以写景为主。它描绘了生机蓬勃，春意盎然的景色：“芳草才芽，梨花未雨”以及“金衣飞上樱桃树”。“芽”，吐芽；“雨”，下雨；引申为由空中散落的意思。白居易诗：“二月二日春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二月二日》)，《广群芳谱》载，梨花“二月间开白花，如雪六出”。这两句说芳草刚刚吐出新芽，梨花开放还未散落。“金衣”，黄莺。《天宝遗事》：“明皇于禁苑中见黄莺，呼为金衣公子。”“樱桃树”春初开花，繁英如雪。(《广群芳谱》)，温庭筠有《二月十五日樱花盛开》诗，可见作者上片描写的是江南仲春景象。这是一幅明丽而优美的图画。面对这美好景色，作者感慨万千。她说：“春魂已作天涯絮”。“春魂”指春思、春愁，它用得轻灵幽渺，与“天涯絮”的比喻辞情相称。以“天涯絮”为喻，极言其多而飘荡遥远，难于收拾。下文设问：“品帘宛转为谁垂?”“晶帘宛转”即“宛转品帘”。“宛转”本形容声音美好圆润而柔和，这里移用形容水晶帘。作者问它还为谁而静静地垂着，承上句意思而来，即指“春魂”遮拦不住，它已飞向遥远了。上片作者有意颠倒语序，将“春魂已作天涯絮”与“金衣飞上樱桃树”互换，使意思重点落在“春魂”句上，“天涯絮”是残春景物，色调是迷茫灰暗的，这里虽是比喻，但“仲春节候，暮春情怀”，明丽的色泽与灰暗的情调对比之下，其心绪之难堪可以想见。“金衣飞上樱桃树”的结尾，更反衬出她愁苦情怀，曲折道来，以乐景写哀，更富情韵，提高了词的审美价值。下片就黄昏所见，融情入景，抒发故国之痛。“故国茫茫，扁舟何许?”直接抒情，点出“春魂”的内涵，表露了作者的爱国思想。她对于明王朝有着深沉的眷恋，“茫茫”，言渺远看不清。清军南下，南明王朝覆灭，大片国土已为清政权所有，永历偏安西南一隅也是摇摇欲坠，所以说“故国茫茫”。“何许”，何处。“扁舟何许”暗用范蠡扁舟归隐五湖事。作者在以后写的《唐多令》中也有过“问五湖，那有扁舟”的叹息。她感到“故国”已渺远模糊；又难觅归隐的扁舟，其愁苦是无边无际的。她眼前见到的“夕阳一片江流去”“夕阳一片”也可能有某些象征意义，而“江流去”所表达出那种无可奈何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歇拍仍写所见：“碧云犹叠旧河山，月痕休到深深处!”“碧云”，诗词中习用指暮云，语出江淹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拟休上人》)“月痕”，新月。作者由暮云与新月产生了深远的联想。“犹叠”、“休到”，出语沉痛。现实中河山已经换主，只有重叠的暮云还似过去的河山，她祈求新月别到那暮云深处了。言外之意是那将会引出它对旧河山的留恋与悲痛。词以呼告方式结束，亲切委婉，表达了作者恋念“故国”的深情，设想新颖，表现了“温柔敦厚”的特色。陈廷焯说它“既超逸，又和雅，笔意在五代北宋之间”(《白雨斋词话》)是不错的。作者的故国之思是深沉的，要与她丈夫陈之遴明亡后降清比起来有嗤妍之别，谭献评此词说，“兴亡之感，相国(指陈)愧之。”(《箧中词》)是微有所讽的。

这首词上片写近景，因物起兴，以乐景写哀；下片写远景，因景系情，含蓄委婉。以“故国”二句为中心，关合上下片的描写抒情，章法细密。清初词坛，“实沿明末余习，虽其间杂以兴亡乱离之感……然其弊为纤仄与芜滥。”(《全清词钞》序)徐灿此词，以构思别致，委婉含蓄见长，无纤仄芜滥之弊，在艺术上是值得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