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方智范
百万金缯贿寇还, 明州父老痛时艰。
捷书互报中朝贺, 优诏仍蒙上赏颁。
浪跋鲸鱼腥璧水, 血分鸩鸟污珠鬟。
舟山鬼泣君知否? 无数楼船瘴海间。
张际亮
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十月,英国侵略军以坚船利炮攻陷我浙江定海、镇海、宁波。清政府派皇室奕经为“扬威将军”,率兵收复失地,奕经却畏葸惧敌,迁延不进。次年三月又轻率出师,遽遭惨败。至五月,英军为聚结兵力攻打重镇南京,主动撤离了宁波。当时作者正流寓于浙东一带,亲历其乱,即写了四首“纪宁波英夷之乱”(李云浩《张亨甫先生年谱卷目》)的纪事感怀诗。这一组诗摘第一首诗句“吴越迁延久驻兵”中“迁延”二字为题,这里选的一首,专纪英军撤离宁波一事。
第一、二句“百万金缯贿寇还,明州父老痛时艰”系倒装句式。明州即宁波。明州父老因时艰而痛心,这里的“时艰”,即指“百万金缯贿寇还”事。金缯,犹言金帛,指钱币。据《夷艘入寇记》载,英军撤出宁波前,曾“勒索宁波绅士犒军费银一百二十万元,许退出城池。”故“百万”系实数,而并非虚言。敌寇之退并非因清朝军队之武功,一个“贿”字,已暗含着对清军的嘲讽。次句“痛时艰”,为全篇之眼,所痛者不止是明州父老,当然也包括着共历时艰的作者在内。一个“痛”字,贯串全诗,映射上下,表现了作者鲜明的情感态度。以下四句即承此三字而展开对现实的揭露。三、四两句直指清朝将领。英军撤离后,奕经即向朝廷谎奏“大兵进攻宁郡,逆夷逼惧窜退,现在派员收复”,这就是诗中所说的“捷书互报”。朝廷则不辨真伪,居然赏赐花翎顶戴,奖勉有加。“优诏”,即给立功者以优赏的诏书。战败者不被追究,反因无耻邀功而奖优赏;将领之厚颜固然可恨,朝廷之昏庸更复可叹!五六两句把揭露的矛头转向英国侵略者。“浪跋鲸鱼腥璧水”一句,作者自注云:“逆夷毁文庙为宰牲之所。”“璧水”即泮池,是学宫前半圆形的水池,在这里代指文庙。鲸鱼,喻英国侵略者。文庙在古代既是祀孔之处,又是学宫所在。此句说,英国侵略者在文庙内飞扬跋扈,似鲸鱼翻浪,他们在这里屠宰牲畜,弦歌之地竟染膻腥,华夏文明横遭践踏,怎不令人痛心疾首?“血分鸩(zhèn)鸟污珠鬟”一句,作者也有自注:“妇女不从奸者鞭挞凌辱之,哭声震天,饮以药酒即哑矣;死复截其下体。”鸩鸟羽毛可制毒酒,即注中“药酒”。“血分”,指妇女被残酷肢解。“珠鬟”指代妇女。这帮侵略者惨无人道地杀戮、奸污我妇女同胞,竟以药酒止其哭声,被害后还要分尸,其暴行与禽兽无异,读来真令人切齿扼腕!以上两联,虽分而述之,实互为因果:正是清政府的腐败无能,才招致敌寇猖獗、生灵涂炭!两联诗句似利剑之双锋,将清朝将领的丑态和英国侵略者的暴行揭露无遗。至末两句,作者“感时艰”的思绪不仅难以平息,而且推向广远:“舟山鬼泣君知否?无数楼船瘴海间。”他以诘问的语气警告清廷,同时也警醒世人:受侵略者荼毒的决非宁波一地,包括定海在内的舟山诸岛百姓亦惨遭杀害,这里已成似闻“鬼泣”的悲惨世界;而杀人凶魔却未受惩戒,他们的一艘艘战舰,仍逍遥法外,游弋于瘴海(南中国海)之间,在向中国人民耀武扬威呢!字里行间,透露出作者对国家民族命运前途的深广忧愤,和一个正直知识分子无力报效祖国、为人民分忧的沉重悲哀。
诗写于事件发生不久,作者以其对时事的敏锐感应,选取了最具本质性的典型事例,作出“诗史”式的实录,这是其高度思想价值所在。作为一首格律诗,造语虽典雅工致而无滞碍晦涩之病,尤其中间两联,骈句韵语似规行矩步,却将惨不忍睹的情景表现得淋漓尽致,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鲜明的现实战斗性与严整的艺术形式相统一,使这首诗成为近代反帝爱国诗歌中的著名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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