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甫《金陵驿》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周振甫

草合离宫转夕晖， 孤云飘泊复何依?

山河风景原无异， 城郭人民半已非。

满地芦花和我老， 旧家燕子傍谁飞。

从今别却江南路， 化作啼鹃带血归。

文天祥

南宋末的祥兴二年(1279)，文天祥在被元军俘虏后押赴燕京，路过金陵驿时所作。金陵驿即南京的驿站。驿站是古代出差和寄递公文的人员中途休息处。

首联“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这个金陵驿，是南宋高宗的离宫改建的。离宫是皇帝出外时居住的宫殿。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曾经住在这里，建有行宫。南宋皇帝的行宫，一定保护得很好的。可是当时却已经荒废，到处长满草，在太阳落山时，到了那里，更显得荒凉，这里说明南宋亡了，所以离宫也荒废了。作者象一片孤云到处飘泊又有什么依靠呢?国亡被俘，决心牺牲，自然无可依靠了。次联“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世说新语·言语》篇讲到西晋末年中原战乱，“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日：‘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这里借用这个故事，但更为沉痛。因为东晋人士渡江，还保留半壁江山。作者在南京感叹，已经亡国了。《搜神后记》卷一，记汉道士丁令威成仙后化鹤归来，于空中作人言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犹是人民非，何不学仙塚累累。”这里感叹经过千年以后，原来跟他在一起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不像他那样学仙呢。作者把它改作“城郭人民半已非”，意义不同了，即城郭的一半已被蒙古军毁坏了；人民的一半已被蒙古军杀掉。这里透露出蒙古军的大杀戮大破坏，所以更为可悲。

三联“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在江边芦荡里的满地芦花，在夏秋间开白花。作者在六月里到金陵，八月里被逼北行，正看到芦花。这句写他忧愁的深切，头发有的变白了。他在燕京被囚时的《夜起》说：“客愁多似西山雨，一任萧条白发生。”刘禹锡《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感叹旧时的王谢大族都衰败了，所以原来在王谢大族家里作巢的燕子都飞到寻常百姓家里去作巢了。这里指出经过蒙占军的大破坏，那些世族大家被毁了，寻常百姓家也有不少被毁了，所以不知这些燕子傍谁家飞了，显得更为可悲，悲人民的遭受浩劫。末联“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常璩《华阳国志·三蜀志》，说蜀王杜宇称帝，号望帝，禅位后，退隐西山，化为杜鹃鸟，啼血哀鸣。这里写自己别却江南路，即离开江南地区，路是宋朝的区域名。他被押解到燕京，决心牺牲，像望帝那样化作带血哀鸣的杜鹃。

这首诗艺术上的特点，一是活用典故，像“山河风景”一联，“旧家燕子”一句，“化作啼鹃”一句，皆用典，是活用，即含意比原来的典故更为沉痛，有改变原来的典故意，好像不是用典。二是用比喻，用“孤云”来比自己的漂泊无依，用“化作啼鹃”来比自己的决心牺牲。用“芦花”来比自己忧煎得头发变白。从“草合离宫”里，从“城郭人民”句里，从“旧家燕子”句里，都表达了亡国之痛和人民所遭受的苦难，归结到“化作啼鹃”的决心牺牲，表达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再说，从“城郭人民半已非”里，从“旧家燕子傍谁飞”里，还含有蒙古军的大屠杀大破坏在内，因此这里还含有反抗蒙古军大屠杀大破坏的爱国主义精神。

再看这首诗的结构，题目是《金陵驿》，所以先写“草合离宫”，金陵驿因是离宫改建的，已经荒废，所以草合了。加上“转夕晖”，正是荒草斜阳，一片凄凉，反衬当年行宫的壮丽，这里已含有无限感慨。再写到自己，如“孤云飘泊”，何处可依。从“复何依”里，含有被俘虏生活的悲痛在内。再写自己的感受，结合山河来发感慨，结合城郭人民来说，寓意深刻。再结合当时所见景物，有芦花，有燕子，都不是写景，是即景抒情，都抒发了爱国主义精神。最后归结到“化作啼鹃”，表达出为国牺牲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