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滕振国
山河尺寸堪伤痛, 鳞介冠裳孰少多?
杜牧《罪言》犹未得, 贾生痛哭竟如何!
更无十万横磨剑, 畴唱三千《敕勒歌》?
便欲板舆长奉母, 似闻沧海有惊波。
康有为
诗作于光绪十一年(1885)。邓铁香,名承修,广东归善(今惠阳)人,曾任御史,直言敢谏,光绪十年(1884)改任鸿胪寺卿。时法军入侵越南,邓屡次上书,坚决主战。中法战争结束后,他奉命赴广西与法国合勘中越边界,据理与法使力争。清政府胁于法国的“罢议”,委屈求全,竟撤回铁香,这就是诗题中讲的“画界撤还”一事。作者闻而愤然,乃作此诗以寄之。作者和铁香是抗敌卫国的同志,声应气求,心意相通,因而诗歌指斥朝政,慷慨激昂,铁板铜琵,大声镗错,如海风天雨,英气逼人。
“山河尺寸堪伤痛,鳞介冠裳孰少多?”上句描述了邓铁香“安南画界”的心情。祖国的山河是神圣的,即使失去尺寸都足以伤痛;所以他据理力争,寸土不让。然而,他却被“撤还”了。下句反诘道:撤还似乎是有错,但究竟错在中华,还是错在法国侵略者呢?“鳞介”一词出于杨雄《法言·孝治》:“否则介鳞,易我衣裳。”本指水族,这里喻指从海上袭来的法军,语意鄙视。冠裳指戴冠穿裳的礼义之邦,即中国。一个反诘,一个“鳞介”,鲜明地表明了作者的观点:铁香无辜,罪在法军;则侵略者的蛮横和清政府的庸弱尽在不言之中。“杜牧《罪言》犹未得,贾生痛哭竟如何!”上句用晚唐杜牧的典,下句用西汉贾谊的典。杜牧志宏才高,曾作《罪言》,力陈山东形势险要,当从藩镇手中收回,有句云:“国家大事,某不当言;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贾谊作《陈政事疏》,主张中央集权,抗击匈奴,论当时形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两句合起来的意思是说,即使如杜牧、贾谊那样才华出众,且为国操心,又于事何补呢?语意愤激,深为邓铁香忠不见信,无辜被撤的遭遇抱屈,隐刺清政府屈从侵略者而自毁忠良的可鄙行径。“更无十万横磨剑,畴唱三千《敕勒歌》?”这两句更是把批判的矛头直指以慈禧为首的顽固派。《五代史·景延广传》载:后晋皇帝腐朽,对契丹称“翁”,自称“孙”,靦颜事敌,甘当“孙皇帝”。契丹得寸进尺,要其称臣。后晋宰相景延广坚决反对,告契丹使者曰:“晋朝有十万口横磨剑,翁若要战则早来。”后契丹来犯,大败。“十万横磨剑”就成了杀敌致胜的利器。又,《北齐书·神武帝纪》载:东魏高欢伐西魏,无功而还。高欢染疾军中,为安定人心,勉强接见诸贵族,使斛律金唱《敕勒歌》,以励士气。这两句说,现今朝廷非但武备松弛,难以御敌,甚至连斛律金那样的慷慨悲歌之士也找不到了。这就切中了清政府国力空虚和因循苟且的弊病,显示了作者政治家、改革家的锐利目光和过人胆魄。强敌凌逼,朝廷腐败,忠良见弃,局势异常严峻,但作者既未悲观失望,也未消沉沮丧,而是“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康南海自编年谱》),依旧关注着国家的命运。“便欲板舆长奉母,似闻沧海有惊波”。“板舆”,由人扛抬的轿车;潘岳《闲居赋》云:“太夫人乃御板舆”,后因用为迎养父母之词。“沧海有惊波”,指中法战争后,法军再侵福建、台湾,意图迫使清政府承认越南归属法国。这两句说,时局不堪,自己虽欲归隐自保,奉母尽孝,怎奈始终无法忘怀国家的安危。正是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促使作者日后公车上书,倡导变法,成为近代资产阶级改良运动的领袖。
诗歌用典丰富而贴切,感情慷慨而深沉,兼有李、杜诗之趣,又富有时代特征,所谓学古而善变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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