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干·室思》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沉阴结愁忧,愁忧为谁兴? 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
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不聊忧餐食,慊慊常饥空。
端坐而无为,仿佛君容光。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
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 每诵昔鸿恩,贱躯焉足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鹞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惨惨时节尽,兰叶复凋零。
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展转不能寐,长夜何绵绵。
蹑履起出户,仰观三星连。自恨志不遂,泣涕如涌泉。
思君见巾栉,以益我劳勤。安得鸿鸾羽,觏此心中人。
诚心亮不遂,搔首立悁悁 。何言一不见,复会无因缘。
故如比目鱼,今隔如参辰。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终之。
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
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 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
这是一首著名的抒情长诗,抒写一位女子对远方爱人的深切思念。全诗六章,紧紧围绕这一中心,反复吟咏,将思妇内心的孤寂、忧伤、哀怨、渴望等错综复杂的感情写得缠绵悱恻,淋漓尽致。
此诗开篇便说:“沉阴结愁忧。”在色彩黯淡、情调阴郁的氛围中推出忧愁幽思的抒情主人公形象,为全诗奠定了悲凉的基调。次句“愁忧为谁兴”以一个设问承上启下,引出人物愁忧的原因,原来是“念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而且“良会未有期”。与爱人天涯远隔,已经使人不堪,更何况会合无期,其情可想而知。“中心摧且伤”一句,恰切地表达了思妇极端痛苦的心情。接下来,是对思妇相思之苦的具体描述。”不聊忧餐食,慊慊常饥空”,写思妇对爱人如饥似渴的想念。“不聊”,犹言“略不”、“且不”;“慊慊”,形容空虚之感。这两句化用《诗经·汝坟》“未见君子,惄如调饥”诗意,是说所以有“慊慊饥空”之感,并非忧餐食之故,而是因为见不到爱人。“端坐而无为,仿佛君容光”,写思妇神思恍惚,整日只是端坐无为,眼前不断浮现出爱人的面容,这就入木三分地刻画出她相思的刻骨铭心。
“峨峨高山首,悠悠万里道”,写思妇登上巍峨高山,举目眺望,只见脚下的道路悠远绵长,一直延伸到远方。当年,自己的爱人就是踏着这条道路远去的,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道路犹在,却哪里还寻得见他的踪影?想到此处,更添惆怅。“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真切地抒发了空间的远隔和时间的推移给思妇带来的日渐深重的相思之苦。相思既如此深重难遣,良会又不可期,悠悠岁月,叫人如何捱得过去? 于是思妇只得自我宽解:“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但读者从这看似旷达的话语中不难体味出她内心的极度失望和无可奈何。实际上故作旷达并不能使她的愁思有所稍减,每每想起丈夫在日的深情厚爱,“何为自愁恼”就成了一句空话,到头来,为相思离愁所折磨的自己只能是“贱躯焉足保”。这一章一波三折而又更深一层地揭示了女主人公内心的痛苦。
面对无情的现实,思妇只有将自己不可遏止的相思寄之于幻想,她仰望高天,“浮云何洋洋”,她多么希望这舒卷自如的浮云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带给丈夫。但理智又告诉她,浮云飘浮不定,何可寄托? 不过是徒增相思而已。一从幻想跌回现实,思妇就不禁发出这样的嗟叹:“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这既是对自己处境的怨艾,也是对丈夫的嗔怪,其中更有着对幸福欢会的强烈渴望。念及此事,思妇抑制不住内心情感的激荡,明知山长水阔无由“通我辞”,仍然要向丈夫倾诉肺腑:“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这四句诗,情韵优美,比喻贴切,生动形象地表达了女子爱情的坚贞和相思的无尽,不知引起了多少文人的赞赏和模仿,“自君之出矣”也因之而自成一体。四句中,“明镜暗不治”可溯源于《诗经·卫风·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即以不思修饰表现对丈夫的忠贞。“思君如流水”,比喻十分精妙而且意味深长。因为水流的不断恰可象征相思的不断,水流之无限又可象征情之无限。至此,透过思妇那绵绵无尽的相思,读者清楚地看到了她那忠贞不渝、忠于所爱的美好心灵,从而于同情之外,更生感佩之心。
“惨惨时节尽,兰叶复凋零。”大自然春去秋来的正常变迁,在敏感多情的思妇心里却引起了更大的感伤和悲凉。在这秋风惨惨,满目凋残的时节,她这一颗孤凄的心多么渴望得到爱人的抚慰,然而这仍然是无由实现的幻想,“喟然长叹息,君期慰我情”,真实地反映了这一希望与失望交织的心情。待到夜阑人静之时,她“展转不能寐”,越发觉得“长夜何绵绵”,于是索性“蹑履起出户”,举目仰观,只见“三星”高悬在天。“三星”即参星,《诗经·唐风·绸缪》中写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思妇由这首写新婚之乐的小诗自然联想到自己当年成婚时的欢乐,抚昔思今,感情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泪水止不住地倾泻而出,悲痛之情达到了顶点。这一章用情景交融的手法,层层深入地展示了思妇由“长叹息”而“自恨”,终至“泣涕如涌泉”的感情变化。
思君而不见君,已足令人伤感;眼前丈夫使用过的巾帙等物,更激起了她胸中的感情波澜。这极其普通的洗沐用具,此时此刻对思妇来说,是如此亲切和熟悉,它自然唤起思妇对往昔共同生活的深情回忆,也更触发了她对亲人的想念。睹物思人,益增忧苦,恨不得化做鸿雁鸾鸟,即刻飞到心上人的身旁。然而这实在又是不可能的事,于是惟有搔首踟蹰、忧伤愁苦而已。无可奈何之际,思妇不禁又为自己孤寂悲苦的命运深感不平:“何言一不见,复会无因缘。”一想到丈夫与自己昔日如比目鱼般形影相随,如今却似参星与商星一样彼此不得相见,思妇心中格外伤惨。
这恼人的相思已是无计可消除,只要丈夫能不忘旧情、始终如一,便是对自己莫大的安慰。《诗经·大雅·荡》:“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思妇真诚地相信她的丈夫是一个例外:“想君能终之”。但长久分离使她也不免有所担心,于是用君子应恪守的道德标准告诫他:“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在晓之以理的基础上,又动之以情:“寄身虽在远,岂忘君须臾!既厚不为薄,想君时见思。”希望丈夫念在自己须臾不曾相忘的分上,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份深情厚意。真是“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呵! 这结末一章不仅再度表现了思妇的痴情重义,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里女子易遭遗弃的可悲命运。
这首诗以委婉细腻的笔触,清丽柔媚的语言,回环往复的抒情,将思妇的入骨相思和缱绻柔情抒发得回肠荡气,真切动人。堪称古代爱情诗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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