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崧·念奴娇》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读屈翁山诗有作
灵均苗裔,羡十年学道,匡庐山下。忽听帘泉豗冷瀑,豪气轶于生马。亟跳三边,横穿九塞,开口谈王霸。军中毬猎,醉从诸将游射。提罢匕首入秦,不禁忍俊,缥缈思登华。白帝祠边三尺雪,正值玉姜思嫁。笑把岳莲,乱抛博箭,调弄如花者。归而偕隐,白羊瑶岛同跨。
讴歌抗清英雄,哀悼南明殉国君臣,是陈维崧《迦陵词》的重要内容之一。这首《念奴娇》,以奇情壮采之笔,写屈翁山不平凡的政治生涯,以及他在雁门娶王华姜的一段韵事,反映作者对翁山坚持抗清、不失民族气节的敬仰,曲折地寄托着国亡之痛,家破之恨。
翁山是屈大均的字。大均,广东番禺人。生于南海邵氏,年十六以邵龙姓名补诸生。后复姓屈,易名绍隆。永历元年(清顺治四年1647),从其师陈邦彦起义。邦彦殉难,大均赴肇庆行在,上《中兴六大典书》,大学士王化龙疏荐,将官以中秘,闻父病归里。 顺治六年(1649)父殁,入雷峰寺函是门下为僧,法号今种,字一灵。逾年,出游大江南北,联络各地义军,图谋复明。据记载,他曾助郑成功、张煌言起事,后郑氏攻南京事败,被迫归里,返于儒,更今名,字介子,一字翁山,又字骚余。此后出游秦、陇,会顾炎武、李因笃等于山西,并娶王姜华一同回粤。吴三桂反清,以蓄发复衣冠号召天下,大均又从其起事,待知三桂有僭窃之意,遂弃去,回里闭门著述,年六十七卒。大均著述等身,有《道援堂集》、《翁山诗外》、《广东新语》等,其诗“超然独行,当世罕偶”(毛奇龄语),“身遭鼎革,每多故国之思。”(徐世昌语)
陈维崧的祖父陈于廷,是东林党中坚人物,《明史》称其“端亮有守”;父贞慧为东林四公子之一,曾和吴应箕、顾杲草《留都防乱揭》,声讨阮大成等误国奸臣,身陷囹圄,祸遭不测,南都沦亡后,闭居土室达十二年之久。出身这样的家庭,对维崧的影响是很深的。他本人又不得志于科场,家境败落,觅食四方,虽然在死前四年荐举鸿博,仍不获有权势的官职,殁时,旅舍萧条,竟无以为葬。落魄凄凉的身世,使他敬仰抗清志士的忠贞行为,称赏具有故国之思的文学作品,是顺理成章的事。对于这一点,陈维崧自然是不敢明写的。
此词以《读屈翁山诗有作》为题,写大均四出奔走,忽文忽武,忽道忽释的曲折经历,虽然不露翁山图谋反清复明的痕迹,但了解翁山一生行踪,细读全篇,即作者的真正用心自见。上片首三句,“灵均苗裔,羡十年学道,匡庐山下”,先总写翁山为屈原的后代,继承着三闾大夫的爱国精神,又倾慕其不事新朝,逃于佛老之门的守节行为。此一“羡”字,不是一般的句首“领字”,而包含着作者的复杂心理。紧接“忽听帘泉豗冷瀑,豪气轶于生马”二句,既是承前写庐山之景,也是对翁山诗的风格及其人品的赞颂。潘耒《广东新语序》云:“翁山之诗,祖灵均而宗太白,感物造端,比类托讽,大都妙于用虚。”李白《望庐山瀑布》诗以丰富的想象,歌颂祖国山河壮丽,为后世所传颂。陈维崧认为翁山之诗有李太白诗同样的“豪气”,具有浪漫主义精神。后续五句,记述翁山返儒之后漫游西北的情况。朱彝尊为屈大均之友,大均曾约朱氏至浙江绍兴,共谋助张煌言、郑成功攻南京。后来事败,大均回粤,朱彝尊走温州。朱氏对大均的行踪是很了解的,他在《九歌草堂诗集序》略云:“予友翁山为三闾大夫之裔。其所为诗多怆恍之言,孑然自拔于尘埃之表。盖自二十年来,烦冤沉菀,至遁于佛老之门,复自悔而归于儒,辞乡土,涉塞上,走马射生,纵博饮酒,其倘葛不羁,往往为世俗所嘲笑者,余以为皆合乎三闾之旨也。翁山自荆、楚、吴、越、燕、齐、秦、晋之乡,遗墟废垒,靡不揽涕过之。翁山归自雁门,将筑室南海之滨,题曰:‘九歌草堂’,而先以名其集。予与翁山相遇南海,嗣而往来吴、越,十年之间,凡所与诗歌酒宴者,今已零落殆尽,至窜于国殇、山鬼之林,散弃原野,翁山吊以幽测凄戾之音,仿佛乎《九歌》之旨。世徒以其文字之工,而不知其志之可悯也。”朱氏此文,用“靡不揽涕过之”、“其志之可悯”等句含糊其词,隐去翁山游说西北,图谋复明的政治目的。陈维崧以同样的手法,用“亟跳三边,横穿九塞,开口谈王霸。军中毬猎,醉从诸将游射”二十三个字,概括了翁山漫游西北的经历,其用心也是明白的。朱文可作陈词的注释。
下片写大均登华山、娶华姜二件事。翁山有五言长歌《华岳》一百韵,慷慨悲歌,“令恃才傲物之李天生(因笃)叹服,以闻于王华姜。华姜为陕西榆村卫人,父以建义不降死,育于诸姑侯氏家。长而端丽幽娴,文事武功,皆所素习。闻天生言,曰:是隐君子也,无愧吾先将军矣。遂嫔焉。”(屈向邦《粤东诗话》)陈词本事即指此。过片三句,第一句“提罢七首入秦”,“罢”为语助词,这里是说翁山带着武器来到陕西,后二句说他又有兴致攀登西岳华山,并写下如此悲壮的诗篇。“白帝”为五帝之一,《洞天记》说是少昊为白帝,治西岳;“玉华”即指王华姜;“岳莲”指西岳莲花峰;“博箭”,按《韩非子》说法,是秦昭王登钩梯上华山,取松柏心为博箭,与天神搏于此山;“如花者”指王华姜貌美。这五句叙说在雁门得遇华姜并结为夫妇的情况。后结二句谓翁山带着华姜一起归广东,同过隐居的生活。其《从塞上偕内子南还赋赠》云:“一声鸡唱整衣裳,眉黛沾残子夜霜。行到白云春色满,梅花为尔点新妆。”又《与华姜宿红梅驿》云“南枝花白北枝红,红是秦中白越中。辛苦鸳鸯飞万里,今宵始宿庾关东”。他们“以姑老相约南归,出雁门,历云巾、上谷,严风雨雪,间关至京师,下吴、越而归粤”,华姜“到粤不一年而病死,为夫妇二十有八月。集内《哭内子王华姜》五古十二首,《哭华姜》七绝一百首,叙历至详。”(陈融《颙园诗话》)翁山诗与诗话所记,可助对此词下片的理解。此词前阕写翁山壮游,后阕述其与华姜艳遇的事,“振笔写去,吐弃一切闺襜泛语,不求工而自工,才大者固无不可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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