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醉花阴》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词《草堂诗余》等题作“重阳”,《花庵词选》等题作“九月”,《汇选历代名贤词府全集》则题作“重九”。关于这首词,相传也有一段佳话。《琅嬛记》卷中引《外传》云:“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赵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不如;赶不上),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政(正)易安作也。”这个故事虽未必可靠,但却说明这首词确有它鲜明的艺术特点,特别是“莫道”三句,更非他人所能混同者。这首词,表面上是写词人深秋时节的孤独寂寞之感,实际上,它所表现的,是词人在重阳佳节思念丈夫的心情。
上片先从词人一天的生活感受——永昼难挨和凉夜难寐——写起。“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写永昼难挨,于环境和气氛的描写中,表现了词人的孤独寂寞之感。“薄雾浓云”,极言从早到晚,天气都未放晴。这种阴晦天气最易使人烦闷,何况词人又是独守空闺呢。“愁永昼”三字,正反映出词人的愁苦难挨。“瑞脑”句承上,转写室内情景。既然天色长阴,不宜出去,也只是闷在屋里,眼巴巴地瞅着瑞脑香在香炉里慢慢地燃完。从这一句,更见词人的寂寞、无聊。“佳节又重阳”句,明点节令。古人对重阳节是很重视的。相传在这一天,亲朋相携,登高饮酒,头上还插戴茱萸(一种有浓烈香气的植物),借以“辟除恶气而御初寒”(《风土记》)。王维在他的少年名作——《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中,曾经这样写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当时王维正羁旅在外,恰值重阳佳节,于是写下了这首流传千古的重阳诗。如今也值重阳佳节,独处闺中的词人,能不更加怀念“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丈夫吗?“风俗尚九日,此情安可忘。”(李颀《九月九日刘十八东堂集》)词人感到“永昼”难挨,正是因为她在惦记着、思念着离家远出的丈夫。但词人偏不明写对丈夫的惦记和思念,却从自己在重阳日的孤独冷清之感着墨。“佳节又重阳”一句是全词的一个关键句,词人对丈夫的脉脉相思,全从此一句暗示出来。她为什么感到昼愁夜凉,为什么触物情伤,其答案就全在“重阳佳节”四字之中。重阳是团聚之节,团聚之节偏偏不团聚,于是孤单寂寞之感油然而生。一个“又”字,境界全出。盖昔日夫妻团聚,而今独自,则构成今昔对比;昔日即已分离,而今仍旧分离,则又有加一倍的作用。“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这两句从夜间情景落笔,写尽词人孤眠独寝滋味。试想,词人和丈夫欢聚在家时,是何等情景!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丑奴儿·晚来一阵风兼语》)如今,玉枕无殊,纱厨依旧,而枕在玉枕、睡在纱厨中的却只有自己,这该是多么难堪! “半夜凉初透”,真实地刻画出词人孤眠独寝的凄苦之感。“凉”字,不只是天气凉、纱厨凉和枕簟凉,主要是写词人心头凉。因为心头凉,睡不安稳,半夜就醒了。此句正可与李煜的“罗衾不耐五更寒” (《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句对看,都是借身边情事来写自己的生活感受。但词人这句比李煜句更为含蓄蕴藉。——李煜句到底说出了“不耐”二字,而词人这句的含意,则须玩而觉味,思而后得。
上片极言昼愁夜苦,下片转从赏心乐事来着笔,通过黄昏时候菊畔饮酒的情事,进一步揭示由于夫妻长离久别给词人带来的愁苦。“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这换头两句一扫上片的愁情恨事,好象词人在回味节日的欢乐。其实,不。为什么?重阳佳节,把酒赏菊,固是士大夫阶级的一种雅兴,嗜菊如命的陶渊明自不必说,那位“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孟浩然,不也有“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过故人庄》)的兴致吗? 词人作为一位喜饮善赋、热爱自然和生活的青年贵妇,自然也不乏这种情趣;然而,一则因为丈夫远出在外,二则因为“薄雾浓云”,天气阴晦,所以词人在屋里对香闷坐了一天,一直挨到傍晚,才强打精神来到菊圃,喝了那么“三杯两盏淡酒”。一方面应景,另一方面,也聊且宽解一下自己的愁怀。“东篱把酒黄昏后”句的感情背景,大概就是如此吧。这里,词人对“东篱把酒”的情事,并未作具体的描述,只用了一句就概括出来:“有暗香盈袖。”虽说很概括,但十分生动,含蕴也很丰富。可以想见,词人一边喝酒,一边赏菊,说不定还拣姿致美丽漂亮的折它只株呢,所以染得满身菊花的香气。虽说如此,可到底无甚意趣,反而弥增自己的烦恼。为什么? “馨香盈杯袖,路远莫致之。”(《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菊花再美、再香,也无法送给离家在外的至爱亲人啊! 这就很自然地引出结拍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上和“东篱”两句相照应,并和起句“薄雾浓云愁永昼”的“愁”字遥相绾合,直接抒写了词人的凄苦心情,集中而含蓄地表达了词人对丈夫的深切思念:不要说此情此景不伤人啊! 当西风把帘子吹起的时候,你看,篱畔的菊花正茂,而我自己却(因思念丈夫)憔悴多了。这三句先以“莫道”二字呼起,与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和“贺梅子”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句,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不同者,李煜、贺铸句皆以设问语气出之,而词人则以表示否定的直陈语气出之,更加强了全句的抒情效果。“帘卷西风”,又突入景语,宕开一笔,让西风掀起帘子,除去屋内人与帘外菊间的隔阂,为结句作了必要的衬垫,也加重了全词的感伤色彩。最后以“人比黄花瘦”这一古今同赏的精警之句,振起全篇,醒明题旨,全词也就在这个亦情亦景、耐人寻味的煞尾镜头上结束了。前人对这首词的结句称扬备至,沈祥龙说:“言情贵蕴藉,勿浸而淫亵。……黄花比瘦,言情之善者也。” (《论词随笔》)词人不直言相思之苦,只把相思之苦的后果轻轻拈置于此,确实含蓄有味。但是,它的成功,不止于此。在我们看来,还在于即景取譬,比喻新颖而俊雅,形象鲜明而生动,并赋予了全词以强烈而浓重的抒情色彩,使客观景物和人物感情完美而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另外,从结句的炼字来说,历来也多有美评,沈祥龙说:“词之用字,务在精择,腐者、哑者、笨者、弱者、粗俗者、生硬者、词中所未经见者,皆不可用,而叶韵字尤宜留意。古人名句,末字必清隽响亮,如‘人比黄花瘦’之‘瘦’字”(《论词随笔》)即是。沈氏的炼字标准,未必完全允当(如说“词中所未经见者”不可用,就不妥),说“瘦”字好就好在“清隽响亮”,也不全面;但他毕竟是看到这个字用得好。我们认为,炼字的标准,最根本的一条,就是看能否准确、鲜明、生动地表情达意,能,就好。象词人的另两个“瘦”字,即“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瘦”和“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的“瘦”,或即景会心,或妙手偶得,也都用得很好,自然真切,新丽传神。
这首词,以轻婉细腻的笔触,塑造了一个以词人自己为抒情主人公的多愁善感的青年贵妇形象,真实而生动地展示出词人在特定环境中的特定心境,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词人毫不掩饰自己在丈夫离家远出后的愁苦心情,也毫不掩饰她对爱情生活的向往,这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实在是难能可贵的,虽然词中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是感伤的。许宝善谓此词“幽细凄清,声情双绝。”(《自怡轩词选》卷二)陈世焜辑《云韶集》卷十更谓此词“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转引自王学初《李清照集校注》)
上一篇:《元稹·遣悲怀三首》爱情诗词赏析
下一篇:《纳兰性德·金缕曲》爱情诗词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