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颢·长干曲》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千人,自小不相识。
长干曲,属乐府杂曲歌辞,多反映青年男女的爱情。
这两首民歌式的小诗,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表现了船家男女青年初次相遇的情景。第一首为女子的设问,后一首为男子的回答。问答自然朴素,语言平常明白,粗粗一看似乎不象是好诗。如果我们不是从诗的意境所独具的蕴藉美来审视,也许会认为这两首诗译成白话索然无味,但是历代懂诗的人会告诉你,这是两首名诗,“皆酣得六朝意象”的“唐人五言绝佳者”之一(胡应麟《诗薮》)。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一再举崔颢的《长干行》为例,表示“虽非专家,亦称绝调”。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更大加称赞这两首诗:“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这绝非偶然的巧合。我们说,这两首诗用不加雕饰斧凿而又淳朴的语言,富有戏剧性地描画了一对青年男女一瞬间初萌恋情的种种情态:试探、挑逗、默契和领悟……女的大胆、钟情;男的朴实、敏慧。两人音容维妙维肖,活灵活现。爱情的确不是单向地靠一颗心去凑近另一颗,而是要两颗心同时撞击,才能迸发出爱的火花。正是这一点,才使这两首诗产生了不朽的、迷人的艺术魅力。
如果认为第一首的题旨真的只是寻同乡,那么则可开门见山地发问:“君恐是同乡”就可以了,但这样一来就会一句说尽,诗意全逝,兴味索然而无人肯看了。但现在是:“君家何处住? 妾住在横塘。”船家少女的形象跃然纸上,出口问人住处,真是欲擒故纵有深意在焉。横塘,在今南京市西南,与长干相距不远。你看她爽朗直率、落落大方,一张口就主动询问一位素昧生平的男子家住何处,还未等男子及时回答,这女子又赶紧自说籍贯,真是此举所为何来,令人揣摹不尽。诚挚坦率,蕴含挑逗之心;情思热切,竟无狎邪之态。我们仿佛抚摸到了这个船家少女一时急剧跳动的怀春之心。“停船暂借问”,这一句包孕着一系列的内心活动和形体动作。你看,这少女在探问对方和介绍自己时,她手中的桨停止了划动,船不觉慢慢向他靠拢了。这时仿佛江水也停止了流动。是不是爱情的幸福已经降临到她的身边了?也许此刻她的心正剧烈地跳动着,面对近在咫尺的陌生男子如何诉说自己的心曲呢? 一瞬间,她默默无语、羞涩之情难掩吧? 突然这少女好象感到自己被人误解的难当,顿生剖白之意,赶紧为自己的冒失而喁喁改口说:“或恐是同乡。”真是欲盖弥彰,姑娘求爱自媒之心反而在这掩饰之中越加暴露无遗了。正如刘辰翁所说:“只写相问语,其情自见。”(《唐诗选脉会通》)可谓情深似水、心跃如浪。表面看去这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害羞的窘态,实则更加流露出了自己有爱慕求偶的心情。真是蕴藉深邃,诗味浓郁。至此,一个热情端庄、聪明伶俐的少女形象,便栩栩如生地活跃在我们面前。
第二首男子的回答也是有情有义耐人咀嚼的。看来他是听懂了姑娘包含在“或恐是同乡”这一平淡语中的言外之意、弦外之声。于是才有“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的自报家门之答。第一句算是答复了“君家何处住”的提问,这儿所说的“九江”,当是泛指长江下游,即长干里一带的九条支流。第二句,不能不如实地说明自己是 一个为生活奔波,常年在长江下游风行水宿、飘泊不定的流浪人。这也就十分婉转地表露了他的忧虑、胆怯、期望等内心矛盾,意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爱我吗?我值得你爱吗?但是,情之所致、金石为开。他虽感两人萍水相逢,但却喜出望外地说出第三句:“同是长干人。”一个“同”字,不仅证实了、满足了姑娘“或恐是同乡”的猜测之心、试探之意,而且也非常含蓄地表白:我俩都是船家儿女,相同的命运和追求可以使我们紧紧地结合在 一起。这一句平平道出,却语淡情深,微露出彼此爱慕的欢悦。在这基础上才烘云托月般引出了最后一句:“自小不相识。”这一句笔力翻腾有力。如改为“今幸始相识”之意,反而显得落俗浅陋。现在却翻进一层,追惜今日之前未曾相识,以突出当下相逢恨晚、一生有缘之情愫,以至巧遇乡亲、一见如故之意绪。在这里,两个人越是对以往未曾相识追悔,越是显出如今邂逅相遇、彼此钟情的珍贵、欣喜。至此,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忠厚、善良的青年男子,终于也掏出了自己一颗火热的心,奉献给了这位爱慕自己、并向自己表露了心曲的姑娘。
这两首诗前呼后应,浑然一体,蕴藉无邪,诗味不尽,确为唐代五绝中之“神品”。诗人匠心独运,纯属自然。符合当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审美标准,因而具有永久的艺术魅力,千百年来一直为历代唐诗选家所珍视,几乎没有哪一个唐诗选本不曾选入这两首诗。
沈德潜曾评此两首诗云:“不必作桑濮看”。旧时文人喜称男女幽会为“桑间濮上之行”。如果说,沈德潜此说旨在说明我们不应当视这首诗为淫邪放荡之作,当然自有道理。但是,如若由此认为这首诗不是审美地发现了、预见了真正纯洁的男欢女爱的情愫,那也失之片面。因为,这就必然要一笔抹煞了这首诗内在固有的美学意蕴。英人李博指出:“一切感情的气质,不论它们怎样,都能影响创造性想象。”(《创造性想象》)确实,我们只要带着自己心灵中的审美情操去阅读这首诗,就不难鼓动自己的艺术想象力,仿佛窥视到了这一对年轻人今后如何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幸福和欢乐的动人场景。恩格斯曾指出,在阶级社会里: “只有在被压迫阶级中间……性爱才可能成为并且确实成为对妇女的关系的常规。”(《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这首诗所蕴涵的性爱的审美内涵极其丰厚,它通过处于萌芽状态的个体的生理的情欲渴求,却极其纯朴地反映了特定时代劳动青年男女之间普遍的内心理性追求,从而,也就展示了我们民族传统文化心理中所积淀的审美情操和人性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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