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悼亡三首》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结发为夫妇,于今十七年。
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
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
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窗冷孤萤入,宵长一雁过。
世间无最苦,精爽此销磨。
从来有修短,岂敢问苍天?
见尽人间妇,无如美且贤。
譬今愚者寿,何不假其年?
忍此连城宝,沉埋向九泉。
《悼亡三首》是梅尧臣悼念妻子谢氏之作。谢氏于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与梅尧臣结为夫妇,庆历四年(1044)亡去,与梅共守十七年。谢氏为人“美且贤”,乃“连城宝”,是格高质洁的梅尧臣的生命之魂。故而谢氏一旦逝去,他便感自己的“精爽”被消磨尽,于是痛写此诗,以志深哀。
全诗三首,每首八句。
第一首是总写,交待两人共同生活的时间、自己对妻子的钟爱与丧妻后自己虽生犹死、以生待死的痛苦。起笔两句作者做一伏笔,为三、四句蓄势储能。诗人说自己与妻子生活了十七年。十七年来,诗人与妻子情深似海,百看不足,希望能相偕百年,然而天公作梗,迫使妻子半途长捐、命归黄泉:“相看犹不足,何况是长捐! ”捐,舍弃;长捐,永离人世。此二句是全诗之“眼”。虽属铺叙,却是情脉的引发处,诗的后半部分与二、三两首皆由此而生。“我鬓已多白,此身宁久全? ”悲叹自己身衰体虚,将不久于人世。“终当与同穴,未死泪涟涟”两句承前,说自己最后要和早亡的妻子同穴而葬,想到此不由热泪涟涟。以未亡人身分写死后事,自然是人世间最为悲切的事,梅尧臣以此抒情动人,不愧是诗家里手。
第二首具体表现作者的孤寂和痛苦。本来是相濡以沫,如胶似漆的一对夫妻,现在突然先逝了一位,这种打击恐怕是人所承受的最沉重的打击之一。人们受到沉重打击的时候常产生的感觉是若狂若梦,失却常态。司马迁写自己受宫刑的心情是,“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李陵痛恨自己降胡时的感觉是“忽忽如狂”,杜甫因安史之乱国家半破而“欲往城南往城北”,作者此时亦有同感:“每出身如梦,逢人强意多。”每离家外出便如同做梦,自己不知所遇,所说所做的都是什么,勉强应付罢了。事毕归来,还想象妻子在时那样诉说一天所为所感,然无应答,才悲惨的醒悟到妻子已殁,于是又陷入到可怕的“寂寞”之中,“归来仍寂寞,欲语向谁何? ”由于孤寂,诗人更想贤妻。这种无穷无尽的怀想使诗人彻夜难眠,并且总是把那孤寂失群的事物如冷窗飞进的孤萤、掠过夜空的断鸿收入视听之中,它们发出的鬼火似的弱光、失群的哀叫又惊心地撼动着作者的心扉,在他的灵魂深处引起难忍的共鸣。于是作者深叹:“世间无最苦,精爽此消磨。”人世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它将我的精神完全消磨。诗人感到他简直被彻底摧毁了。
第三首从妻子的“美贤”和人寿长短两个方面责天问人,进一步吐诉丧妻之痛。“从来有修短,岂敢问苍天”,这是一句反语。字面上说人的寿数决定于天,自己不敢多问,实际上却正是要责问苍天:为什么要错点寿簿,让自己的妻子——一个人间少有,既“美且贤”的女性短命而去! 因妻子的逝世而愈觉其美,而责问苍天,足见诗人爱妻之挚、用情之专,正是这一秾挚之爱,铸就了“问天”这一浪漫奇特的写作笔法。表意之真切与写法之恰当在这里得到了和谐完美的统一。后四句,诗人作进一步的责诘:您能让“愚者”长寿,为什么却不能把他的寿命借给贤者一些? 你怎么忍心把这“连城宝”——倾城倾国的美贤,女性埋葬到九泉之下! 苏轼丧妻后常幽梦还乡,泪流千行;贺铸丧妻后悲叹“同来何事不同归”、“头白鸳鸯失伴飞”;陆游丧妻四十年后“犹吊遗踪一泫然”,感情可谓皆深,但都止于悲惋,梅尧臣乃由悲至狂。由狂至怨、问罪苍天,千古专情之诗人当推梅圣俞了。
梅尧臣论诗作诗,皆尚古淡,常言“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但能于古淡之中抒发衷情、创造新境,写出不少如《汝坟贫女》、《陶者》、《鲁山行》那样的佳作。《悼亡三首》亦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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