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沁园春》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长调。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筍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性德生平极重感情,对亲人朋友真诚亲热,事例感人;对妻子卢氏亡后的怀恋尤为突出。词集中有多首悼亡词,都写得极为真切感人。这些悼亡作品比之历代悼亡名作亦毫不逊色。
卢氏十八岁嫁归性德,康熙十六年卒,仅二十一岁。性德年长卢氏两岁,二人的婚姻生活仅有三年,生有一子。性德热爱妻子,特别醉心于夫妻相聚的甜蜜生活。但是由于身为康熙皇帝的侍卫,他需要经常入值宫禁或扈驾在外,因而不能象别的年轻夫妻那样,日夜厮守在一起。这使他更加珍惜夫妻相聚的时光。可以想见,他为妻子的突然死去,未能尽享夫妻恩爱而极为哀伤。这些,化作他的悼亡词,便更加凄惋动人。
由序文得知这首词写于丁年,即康熙十六年,也是卢氏卒年。 卢氏卒于五月卅日,此词写于九月初六,距卢氏丧期仅三个月。一切记忆犹新,痛悼之情至为惨烈。
词前之序,细致充分地写明了作此词的缘由。仅读此序便足以使人动容!妻子生前本不能诗,但梦中相会时却吟出两句怀恋丈夫的极深情、极有工力的诗。这是性德在梦中代替妻子吟出的,是他日夜思念妻子的自然结果。夜半醒来,对比梦境与现实,形成强烈的反差,诗人万分感慨,赋此长调以寄情。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开篇即是对亡妻的悼念。夫妻一场,仅只三年便过完了;你太命薄,我亦太不幸了! 正如《红楼梦》中贾宝玉对林黛玉吟哦的那样:“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垅中卿何薄命! ”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回忆了往昔夫妻甜蜜生活的场面。闲暇时在闺房的绣榻边共吹落花(红色花瓣);在阑干边互相依偎,欣赏落日余晖。当然少不了娓娓交谈,情话绵绵。选取“吹红雨”、“倚曲阑”两个夫妻欢聚的场景为代表,意境淡远而绵长。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又转回悼亡。往事虽好,但如一场逝去的梦。也如断了不能再续的美妙诗篇,只落得夜静更深时怀念更重,以至痛哭!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写梦中见到亡妻,但尚未及仔细看看久念之妻的容颜,便被一阵突来的神风给吹去了。此情此景,多么遗憾!
下阕“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写醒后的思量。想去天界寻找亡妻,既或能见到妻子,她也一定是老去了,短发也应染上了霜华。这两句,既有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中唐明皇思念杨贵妃,欲求临邛道士“致魂魄”之意;又有苏轼《江城子》悼念妻子王弗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慨叹。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仍写怀念。人间指自己,天上指亡妻。两情未断,所以在春花秋叶之时最易伤情! 仍有《长恨歌》的意境;又有李煜《虞美人》中“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境。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筍衣昨日香”,本想永久相爱,但不料却中路摧折;人亡物在触景伤情,妻子逝后,各种衣物的香气也逐渐散去了。“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愁绪多么难当啊,就请这邻院传来的哀惋笛声来抒发自己的满腹哀伤吧! 化用了《长恨歌》中“夜雨闻铃肠断声”之意,以此作结,更显意义深长,余味无穷。
爱妻突然逝去,给纳兰性德的打击极大;他哀肠寸断,思念不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纳兰词》中便有多首是由梦境写起的。
感情极其真挚强烈是这首词的最大特色。既有对彼此都是薄命的慨叹,又有对爱情幸福的追忆,还幻想去天界寻找妻子,但眼前的现实却是一片凄清,使人难以承受。词中用语朴实无华,自然准确;巧妙地化用了多首古人诗词的内容,既有新意又意味深长。这缠绵往复的抒发,使人读来十分动情。不仅是极好的悼亡词,也是上乘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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