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乐府·伤歌行》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无名氏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
东西安所之? 徘徊以彷徨。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
这首诗是《乐府诗集·杂曲歌辞》里的一篇,署为“古辞”,著者不详。《乐府诗集》谓:“古辞伤日月代射,年命遒尽,绝离知友,伤而作歌也。”与诗之主题是相差不远的。不过细观诗意,则完全是一位思妇怀人的口吻,写她由月夜难眠,彷徨惆怅到泣涕沾裳,发愤控诉的复杂心理过程。
“昭昭”四句,写明月照人,难以入寐。昭昭,光洁明亮貌;素,洁白。首句一连用三个词来形容天上的一轮月,而意思完全雷同。昭昭、素、明的简单叠加,至少说明这是一个令人恼恨的形象。烛,照亮。月亮把它那么明亮的光辉照在我的床上,原来恼恨明月的是“我”。我之所以恼,原因就是“忧人不能寐”。“忧人”,忧愁恼烦的人,忧什么,不知道。由于忧烦,因而难以入眠,偏偏那么明亮的月儿又来搅挠,更加心乱。“耿耿”,不安貌。《楚辞·远游》:“夜耿耿而不寐兮。”心不安,觉自然睡不稳,于是辗转反侧,只好去熬天亮,可忧愁的人往往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正是“居欢嫌日短,在戚怨宵长”,所以便诅咒“夜何长”了。诗一开始,便强调了月、床、寐、夜的意象,而且恼月怨夜,可见“我”潜意识中耿耿于怀的应该是“床”和“寐”。具体情事我们不知道,但有了这样的开头,便吸引着我们往下读。
如果说上四句给人的感觉比较沉重的话,那么转机来了:“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闺闼”,内室的门。“闺”一般多指女子居室,可见“我”是女性。“罗帷”,屋里障隔内外的围帐。突然微风一起,吹开了闺门,罗帷也自然飘扬起来。是否这飘扬的罗帷给了她什么启发,抑或这微风还给她透露了什么消息,竟使她也“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揽,披上;曳,拖着。屣履,趿拉着鞋子。这两句说她披起衣服,趿拉着鞋子就跑下楼来,身后还拖着长长的腰带。这副狼狈相,正说明她的匆遽,顾不上许多了。她在忧什么,在盼什么,在匆匆忙忙地找什么呢?“东西安所之”,安,何处;之,去。这句说,东南西北,到底往哪里去了。问谁呢?肯定不是主人公自己。那只能是他,主人公所忧的人。原来是轻风跟她开了个玩笑:它推开了主人的闺门,撩起了她的罗帷,惹得这位痴情的人儿恍惚之中还以为是那位意中人回来了,急急忙忙爬起来就去追,结果只有清风明月,还有她孤零零的影子,害得她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无限迷茫。人常说“春风撩人”,此话不假。“彷徨”,是徘徊的音转,意同。这又是一个复迭,只说明徘徊的时间之久,迷惘之深,更衬托出她的“忧”来。
正在彷徨的她,突然听到空中有声音,于是抬头仰望,恰看到“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的一副景象,翻,是翻转的意思;翩翩,疾飞的样子;翱翔,鸟儿飞貌。春天里,鸟儿北归,而这只鸟却翻过来朝南飞,而且在天上飞得那样急遽。尤其是在晚上,万动皆静,鸟儿亦栖憩在树,为什么这只孤“独”的鸟要往南飞呢? 她在思索着。霍地一下她明白了,因为她听懂了鸟语:“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悲声”、“哀鸣”都是“春鸟”发出的惨戚的叫声;命,呼唤;俦匹,配偶。鸟儿之所以南飞,之所以翩翩,原来急于去来路上寻找它失散的伴侣。听到那一声声凄厉的哀鸣,怎能不让我肝肠寸断呢? 这时诗人把物与人合写,这急急南飞的鸟儿,不正是她刚才“揽衣曳长带”形象的投影?用物来写人、比人,既构成了诗歌中的一部分,又为主人公心理变化所必不可少的环节,人物交融,彼此相怜。似这般大手笔,真让人拍案叫绝。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物,即天上的鸟儿;所思,所怀念的人。鸟儿都知道怀念自己的“俦匹”,我能不思念我的意中人吗?到这时,才明确点出“所思”来,以上的“床”、“寐”、“安所之”便都有了着落。想着想着泪水唰地一下夺眶而出,没个收止,沾满了衣裳,她哭得多伤心呀!
虽然哭够了,可这一腔愤闷仍然窝在胸中。是谁拖宕了我的“所思”,不让他归来?他为什么不归来?他为什么撇下我?……老天呀,你回答我! 你看她“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好不义正严辞!伫立,久久地站着;高吟,声调激越的歌声;舒愤,抒发愤闷;穹苍,上天。她凝然站立在明月之下,慷慨激昂地向上苍控诉着心中的怨情。这个形象与屈子的问天又有何区别! 简直就是一尊雕塑,皎洁的月光烘托着一副轻盈的身躯,抬头向苍天。这是一位弱女子在为纯真的爱情而起诉,天不怕地不怕,可钦可佩。至此,她开头时的恼明月、怨夜长也就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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