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偓·效崔国辅体(四首)》爱情诗词原文与赏析
淡月照中庭,海棠花自落。
独立俯闲阶,风动秋千索。
酒力滋睡眸,卤莽闻街鼓。
欲明天更寒,东风打窗雨。
雨后碧苔院,霜来红叶楼。
闲阶上斜日,鹦鹉伴人愁。
罗幕生春寒,绣窗愁未眠。
南湖一夜雨,应湿采莲船。
诗题“效崔国辅体”没有对诗的内容作出提示,通读全诗可知是写一个闺中女子凄凉索寞的愁怀。她因何凄凉索寞?不言而喻是心爱的人不在身边。但如进一步设问,何以她的爱人不在身边,则四首诗并未明言。然而依我看来,主人公的愁情是由于她的情在外力的摧残下夭折了。此说岂不近乎痴人说梦么? 不,诗句为证,请看全诗最后一联——
南湖一夜雨,应湿采莲船。
理解这一联,还需从诗题看起。诗题明示“效崔国辅体”,崔国辅,何许人?其体,何许体? 崔系盛唐诗人,擅写五言绝句,深受南朝乐府民歌影响,清管世铭说他“篇篇有乐府遗意”(《读雪山房唐诗钞凡例》),乔亿说他“自齐梁乐中来”(《剑溪诗说》),可知崔国辅体当是富有南朝民歌清新流丽、细腻婉转特征的诗体。那么,南朝民歌习用的借谐音、双关而寓情的手法崔国辅要用,韩偓(wo)效崔国辅自然也要用。南朝民歌常用“莲”谐音“怜”,表示爱情。如《子夜歌》“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埋怨对方爱情犹豫暖昧;《读曲歌》“余花任郎摘,慎莫罢侬莲”担扰对方衰歇了爱心;《西洲曲》“莲心彻底红”表示爱情的炽烈。如此则可知韩偓诗句中之“采莲”当是寻找爱情的意思。南湖夜雨则是双关语了,表面写自然界的风雨,双关人事上的风风雨雨。这里还有“应”字的理解问题,“应”在唐人诗中,常作“是”或“曾”解(见张相《诗词曲语词汇释》),此处解作“曾”。至此,我们对这两句诗就有了明确的认识:采莲的小船曾被南湖的夜雨打湿,无法再采莲;借助谐音、双关,其寓意则是追求爱情曾遭不期而至的外力打击,爱情失败了。此说还可再联系本首第一句加以印证。“罗幕生春寒”,分明说的是春寒,而“采莲”的季节当在夏末秋初。韩偓诗向以细致工巧著称,即使效他人体也决不至在时序上产生如此的粗疏。由此更可证明,“采莲”并非写实。所以可以肯定地说,女主人公是失恋了。
确定了失恋的主题后,再来读全诗,就会有更为切实的感受。
第一首以写景为主,情寓之于景。象征团圆的明月如今已被浮云遮翳,只透出淡淡的清光;曾共赏过的海棠花如今无人理睬任其自落;多次印上爱人屐痕的石阶如今已被冷落;共荡秋千的欢乐成为过去,如今只任凭轻风去摇动秋千的绳索。女主人公在阶前低头独立,周围的一切无不触发她对曾有过的美好爱情的忆念与留恋,也更激起她而今的孤独索寞感。这首诗中,一个“淡”字,一个“自”字,一个“闲”字,一个“索”字,本是修饰限制月、花、阶、秋千的,但这些字本身的含义及所具的感情色调,又使全诗进一步笼罩着迷茫、孤单、无聊、寂寞的氛围。
次首以写声为主,以声音渲染感受。“睡眸(mou)”本指睡眼(眸是瞳子),此处转指睡意。睡意靠酒力滋生,可见失恋之悲使主人公难以入眠,但刚刚入睡又被突然响起的街鼓声震醒。“卤莽”本意为粗鲁、冒昧,此处可引伸为突然之意。街鼓声静下来后,又听到敲打西窗的风雨声。暗夜中突起的咚咚鼓声使人心惊,不停的潇潇风雨声倍添凄凉,再加黎明前的五更寒气,这景况怎不凄凉寒彻得令失恋后的主人公断肠!
第三首复归于写景,但它不同于第一首描写景物本身的意态,而是着重表示景物鲜明的色泽。庭间苔碧,楼前叶红,如果女主人公爱情称心如愿,也大可“我言秋色胜春朝”了。然而此刻她多么孤单,上阶来的唯有斜日,相陪伴的只有鹦鹉,因此,苔愈绿愈现出人迹罕至,叶愈红愈象征迟暮衰飒,这正是以色彩写惨淡,以鲜明表阴冷的反衬手法,于是明点出的一个“愁”字自然而然成为“诗眼”了。诗忌词语重复,再有表现力的词语,一旦重出,也将失去光泽,而此首“闲阶”一词早在第一首已出现过。不过,这既非诗人语汇贫乏,又非大意疏漏所致,而是有意为之。此首相对于第一首来说,景物变换了,时间推移了,而唯独“闲阶”仍旧,没有丝毫变化,它象征着女主人公的景况没有改变,依旧孤单,依旧凄楚,失落的爱情并未归来。
有了前三首的寂寞、凄凉、愁闷之后,第四首实际是个总结,在总写主人公“寒”、“愁”感受的基础上,隐约点明失恋的主题。
四首诗是完整的一体。在抒情的节奏上,从散到整;在时间的安排上,从入夜到黎明再到黄昏和夜晚;在季节的推移上,由春至秋又由秋再至春,这样,四首诗就恰恰写出了女主人公年年月月、夜夜日日所经受的失恋悲愁的折磨。四首诗或以景写情,或以声写情,或谐音双关寓情,偶或也直叙其情,加之语言明丽自然,确有崔国辅体——南朝民歌——的特征,而较少韩偓“香奁(lian)体”书写艳情工巧藻绘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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