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序
古之帝王皆圣人也,其道以“无为”为宗,万物莫能婴之。其于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热;其于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如窃脂之不穀。不学而成,不勉而得。其积之中者有余,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
孔氏之遗书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地万物犹将赖之以存,而况于人乎?
自三代之衰,圣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驰骋于喜怒哀乐之余。故其发于事业,日以鄙陋,不足以希圣人之万一。虽春秋之际,王泽未竭,士生其间,习于礼义,而审于利病,如管仲、晏子、子产、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于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曾言。孟子知其一二,时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迟及于秦汉,士益以功利为急,言圣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于度数,而知者溺于权利,皆不知其非也。
太史公始易编年之法,为《本纪》《世家》《列传》,记五帝三王以来,后世莫能易之。然其为人浅近而不学,疏略而轻信。汉景、武之间,《尚书》古文、《诗》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于学官,世能读之者少。故其记尧、舜、三代之事,皆不得圣人之意。战国之际,诸子辩士各自著书,或增损古事,以自信一时之说。迁一切信之,甚者或采世俗相传之语,以易古文旧说。及秦焚书,战国之史不传于民间。秦恶其议己也,焚之略尽。幸而野史一二存者,迁亦未暇详也。故其记战国有数年不书一事者。
余窃悲之。故因迁之旧,上观《诗》《书》,下考《春秋》及秦汉杂录,始伏羲、神农,讫秦始皇帝,为七本纪,十六世家,三十七列传,谓之《古史》。追录圣贤之遗意,以明示来世。至于得失成败之际,亦备论其故。呜呼!由数千岁之后,言数千岁之前,其详不可得矣!幸其犹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为作也。
唐荆川曰: 前一段叙《古史》所载之意,后一段叙作《古史》之由。
茅鹿门曰: 其思深,故其旨远。
张孝先曰: 此序极有见到之论,但未纯耳。朱子曰:“其云古之帝王必为善,如火之必热、水之必寒等语,极好。但起云帝王之道以‘无为’为宗,只说得头势大,下面又皆空疏。”亦犹司马迁《礼书》云“大哉礼乐之道,洋洋乎宰制万物,役使群动”,说得头势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却引荀子诸说以足之。至如此篇言司马迁“浅陋而不学,疏略而轻信”,此二句最中司马迁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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