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馆职札子
臣伏见今馆职一除,乃至十人,此本所以储公卿之材也。然陛下试求以为讲官,则必不知其谁可;试求以为谏官,则必不知其谁可;试求以为监司,则必不知其谁可。此患在于不亲考试以实故也。
孟子曰:“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今所除馆职,特一二大臣以为贤而已,非国人皆曰贤。国人皆曰贤,尚未可信用,必躬察见其可贤而后用,况于一二大臣以为贤而已,何可遽信而用也?臣愿陛下察举众人所谓材良而行美,可以为公卿者,召令三馆祗侯;虽已带馆职,亦可令兼祗侯。事有当论议者,召至中书,或召至禁中,令具条奏是非利害,及所当设施之方。及察其才可以备任使者,有四方之事,则令往相视问察,而又或令参覆其所言是非利害。其所言是非利害,虽不尽中义理可施用,然其于相视问察能详尽而不为蔽欺者,即皆可以备任使之才也。其有经术者,又令讲说。如此至于数四,则材否略见。然后罢其否者,而召其材者,更亲访问以事。访问以事,非一事而后可以知其人之实也;必至于期年,所访一二十事,则其人之贤不肖审矣。然后随其材之所宜,任使其尤材良行美可与谋者,虽常令备访问可也。此与用一二大臣荐举,不考试以实而加以职,固万万不侔。
然此说在他时或难行。今陛下有尧、舜之明,洞见天下之理,臣度无实之人不能蔽也,则推行此事甚易。既因考试可以出材实,又因访问可以知事情,所谓敷纳以言,明试以功,用人惟己,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者,盖如此而已。以今在位乏人、上下壅隔之时,恐行此不宜在众事之后也。
然巧言令色孔壬之人,能伺人主意所在而为倾邪者,此尧、舜之所畏,而孔子之所欲远也。如此人当知而远之,使不得亲近。然如此人亦有数。陛下博访于忠臣良士,知其人如此,则远而弗见;误而见之,以陛下之仁圣,以道揆之,以人参之,亦必知其如此;知其如此,则宜有所惩。如此则巧言令色孔壬之徒消,而正论不蔽于上。今欲广闻见,而使巧言令色孔壬之徒得志,乃所以自蔽。畏巧言令色孔壬之徒为害,而一切疏远群臣,亦所以自蔽。
盖人主之患在不穷理:不穷理,则不足以知言;不知言,则不足以知人;不知人,则不能官人;不能官人,则治道何从而兴乎?陛下尧、舜之主也,其所明见,秦、汉以来欲治之主,未有能仿佛者,固非群臣初能窥望。然自尧、舜、文、武,皆好问以穷理,择人而官之以自助。其意以为王者之职在于论道,而不在于任事;在于择人而官之,而不在于自用。愿陛下以尧、舜、文、武为法,则圣人之功必见于天下。至于有司丛脞之务,恐不足以弃日力、劳圣虑也。以方今所急为如此,敢不尽愚?
臣愚才薄,然蒙拔擢,使豫闻天下之事。圣旨宣谕富弼等,欲于讲筵召对辅臣,讨论时事。顾如臣者,才薄不足以望陛下之清光,然陛下及此言也,实天下幸甚!自备位政府,每得进见,所论皆有司丛脞之事。至于大体,粗有所及,则迫于日晷,已复旅退。而方今之事,非博论详说,令所改革施设,本末、先后、小大、详略之方,已熟于圣心,然后以次奉行,则治道终无由兴起。然则如臣者,非蒙陛下赐之从容,则所怀何能自竭?
盖自古大有为之君,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今陛下仁圣之质,秦、汉以来人主未有企及者也,于天下事又非不忧勤。然所操或非其要,所施或未得其方,则恐未能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则于博论详说岂宜缓?然陛下欲赐之从容,使两府并进,则论议者众而不一,有所怀者或不得自竭。谓宜使中枢密院迭进,则人各得尽其所怀,而陛下听览亦不至于烦。陛下即以臣言为可,乞明喻大臣,使各举所知,无限人数,皆实封以闻,然后陛下推择召置以为三馆祗候。其不足取者,旋即罢去,则所置虽多,亦无所害也。
茅鹿门曰: 若今之经筵官,当亦准此,博访考言,以为储养公卿之选。
张孝先曰: 馆职所以储公卿之材,必亲考试以实。既得实材,而又可因访问以知四方之事情。此法甚善。其后段云:方今之事,非博论详说,熟于圣心,以次奉行,则治道无由兴起。此荆公所以欲自竭其怀于神宗者也。夫君臣遇合千古所难,幸而得遇,亦观其所以自竭于君者何为耳。士君子隐居求志,尚慎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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