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爱青苔院,深宜白鬓翁。
貌将松共瘦,心与竹俱空。
暖有低檐日,春多飏幕风。
平生闲境界,尽在五言中。
这首诗是诗人题在自己居所的厅壁上的。从“偶题”二字来看,当是诗人独处小院,舒心惬意,灵感偶来,兴笔一挥,就成了这首美妙的《偶题阁下厅》了。
诗人先从小院写起: “静爱青苔院,深宜白鬓翁。”小院中长满了青苔,可见人迹罕至,非常宁静; 天地被高墙所分隔,与外界阻绝,可见其幽深; 院中的主人呢? 他是一个爱静、喜深、怡然自得的白鬓老翁。诗中的白鬓老翁正是白居易晚年精神面貌的生动写照。白居易早年愤世嫉俗,壮怀激烈,所作50首 《新乐府》大胆抨击黑暗现实,令权贵者扼腕,令握军机者切齿,并因此而遭到贬斥,现实使他思想趋向消极; 另一方面,中老年后他的心态开始老化,热情开始消退,于是更加沉湎于参禅学道,且虔诚至极,自号“香山居士”,作了大量闲适诗、感伤诗,这首诗便是其中很典型的一首。作者这种喜爱宁静幽深之美的心态,其中便有着浓浓的禅气禅味。
“貌将松共瘦,心与竹俱空”。相貌清瘦,心灵冲淡空明,这在玄学家,乃是具有一种高逸神韵; 在禅家,则是具有一种很高级的禅风禅骨。这里对松竹的描写可谓虚实相生,虚处是以松竹的高风亮节来象征人的品格; 实处是这又是实写,小院之中本即有青松几株、翠竹几竿,这本身就衬托出小院的主人乃一高雅之士,古代文人雅士有所谓“席上可以无酒肉,居间不可无松竹”之说。短短十个字,一虚一实,又衬托映带,就把居室那清幽高雅的环境和院中主人那超逸的品格给暗示了出来,可谓语近情遥、含蓄万端,真乃大诗人之手笔。
“暖有低檐日,春多飏幕风。”这首诗在构思结构上富于变幻,摇曳多姿,从结构上看是: 景——人——景,从空间上看是: 中景——内心 (细部) ——中景。不仅如此,诗人在美感、色调的布置上也是曲折多变的,首联是冷色调的,是一种宁静幽深之美,颔联则是一种瘦硬清雅之美。至颈联又是一变: 春天的太阳温柔妩媚,她低低地挂在檐角,散发出不尽的暖意; 春风轻拂,薄薄的帘幕荡漾起层层涟漪。此情此景是多么令人舒惬适意,它是一种暖洋洋的色调,一种甜润、适意的美,与前两联的冷色调、瘦硬清雅之美情趣大异。佛教本是讲禁欲、讲枯冷之美的,但经过中国士大夫的加工改造,至唐宋时期已变成了一种追求适意、冲淡、宁静生活的禅了,铃木大拙说禅是生活,其实,在中国士大夫心目中,禅是一种美的、理想的生活。
作者最后总结道: “平生闲境界,尽在五言中。”诗人的环境幽雅、宁静,诗人的人格清淡、高洁,这不正是每一个封建士大夫都执着追求的人生境界吗? 后世士大夫把白居易作为楷模加以崇拜的,正是这首小诗描述的“闲境界”。另外,作者在境界前特别标举了一个 “闲”字,他的好友元稹在 《悟禅三首寄胡果》 中也说到: “闲心易到禅”,这说明唐士大夫认为禅和 “闲” 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事实也是如此,闲则静,静则心空,心空则无念,于世上一切不起污染之心,则自然达到了禅的清静境界了。
这首诗在造句上也有个特点: 前三联起首皆是一个单字,“静”、“深”、“貌”、“心”、“暖”、“春”,它们又是全句的重心,如高高昂起、矫健有力的龙头,龙身则蜿蜒曲折,所以整首诗显得虎虎有生气,读来节奏感也特别强,高低起伏,余韵悠长。所以说这是一首艺术上很成熟、情韵特别优美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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