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东南秀,香花慧远踪。
名齐松岭峻,气比沃州浓。
积岫连何处?幽崖越几重?
双流湓隐隐,九派棹憧憧。
山限东西寺,林交旦暮钟。
半天倾瀑溜,数郡见炉峰。
岩开金绳道,潭分玉像容。
山微匡俗路,日杲晋朝松。
棕径新苞拆,梅篱故叶壅。
岚光生叠砌,霞光发高墉。
窗籁虚闻狖,庭烟黑过龙。
定僧仙峤起,逋客虎溪逢。
濩落垂杨户,荒凉种杏封。
塔留红舍利,池吐白芙蓉。
画壁披云见,禅衣对鹤缝。
喧经泉滴沥,没履草丰茸。
翠窦攲攀乳, 苔桥侧杖筇。
探奇盈梦想,搜峭涤心胸。
冥奥终难尽,登临惜未从。
上方薇蕨满,归去养乖慵。
庐山二林寺,即庐山东林寺与西林寺的合称。367年,江州刺史陶范为东晋高僧慧永在庐山北香炉峰下先建西林寺。慧永是高僧慧远的师兄。他们都是著名高僧道安的弟子。381年,慧远来浔阳会慧永时,慧永邀慧远留住庐山,共同修静习禅。慧远 “见庐山闲旷,可以息心”,便答应了慧永的邀请。386年在江州刺史桓伊的帮助下,慧远在西林寺的东面新建一寺,名为东林寺。从此之后,慧远“迹不入俗,影不出山”,在东林寺论赞佛经,阐扬佛法36年。他曾以东林寺为中心,罗致“息心贞信”之士123人,结白莲社,静心念佛,以期往生,以毕生精力倡导佛教净土思想,被尊为净土宗的初祖。同时,他还与当时的达官显贵和学者闻人颇多交往。文星谢灵运和将军桓玄都是他的好朋友。慧远在当时实际上已成为庐山甚至南方佛学和佛教活动的中心人物,声震遐迩,誉享佛门。这个时期,庐山佛教活动极盛,是全国八大道场之一。由于慧远等人出色的活动,东西二林寺,特别是东林寺,则被目为“庐山佛教阐化之基”。而慧远开创的净土宗教义则由此得到广泛流传,并且影响久远。名刹名僧,相辅相成,东西二林寺不仅在当时名扬宇内,而且在后世佛门僧徒的心目中,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僧无可这首《寄题庐山二林寺》诗就是借对二林寺的描写与称颂,来表达一个佛门传人对慧远法师及二林寺的崇尚仰慕之情。
诗的前八句,从宏观视角观照二林寺,主要写庐山之雄秀和远公之崇高。庐山飞临长江南岸,雄峙神州东南,“左挟彭蠡,右傍通川,引三江之流而据其会”。(慧远《庐山记》)襟江带湖的庐山,方园绵亘约500余里,“叠嶂九层,崇岩万仞” (《郡国志》)奇峰峻岭90余座; 幽岫穷崖,流泉飞瀑,蔚为钟灵毓秀; 登山送目,可揽九江秀色,看黄云万里,白波九道,水天浩荡,棹影憧憧,万千气象无不尽收襟怀。庐山之幽秀为历代名人高士所称美。李白说: “庐山秀出南斗傍”。张九龄说: “灵山多秀色”。白居易更推崇,说“匡庐奇秀甲天下山”。当年,净土宗初祖慧远禅师就是选中这块宝地建寺立宗,在这里阐扬佛法、交游名士,成为一位名震遐尔、声响古今的佛门尊师的。慧远身后,仍盛名不衰,二林寺依然“香华伎乐,常以供养”。在诗人心目中,远公的名望与庐山高岩峻岭相齐; 远公的气度影响比“沃州”宏厚深广。“沃州”,即浙江新昌县东沃州山。略早于慧远的东晋著名高僧支遁(世称支公)曾在此读经事佛,放鹤养马,并与名士王羲之等交游,以好谈玄理而闻名当世。沃州亦由此而成为名山。诗人在诗中借沃州代支公比远公,以沃州山比庐山,表现其对远公的仰慕。
中间二十四句,诗人的视角由宏观转入生动具体地描写东西二林寺的环境、寺观、古迹、风物、故事,表现了两座著名佛寺的静逸、幽深、灵秀、古奥与恬适。庐山北香炉峰下的二林寺,“正对香炉峰。峰分一枝东行,自北而西,环合四抱,有如城廓”( 《陆游集》),门前有 “大溪自南而西”。诗的 “山限”两句,即写这种山环水绕、林木交荫的幽美与静逸。“半天倾瀑溜,数郡见炉峰”,以瀑水之长与远望之壮衬香炉峰之高伟。“岩开金绳道”写山光。“金绳道”本佛教传说。《法华经》上说,有“离垢国以黄金为绳,界其道侧”。这里借指香炉峰耸立的峭壁在阳光斜射下道道金光灿烂辉煌的景象,以此言炉峰高岩之雄丽。“潭分玉像容”写水色。潭清如镜,美人玉容可鉴,言其晶莹澈亮。“山微匡俗路”写林深。“日杲晋朝松”言树古。匡裕(俗称匡俗)相传为庐山最早的开发者。慧远《庐山记》云: “有匡裕先生者,出自殷周之际……受道于仙人,共避此山,遂托室崖岫,即岩成馆,故时人谓其所止为神仙之庐,因以名山焉”。“晋朝松”为东林寺影堂前二株挺拔苍劲的罗汉松,相传为慧远手植。这两个传说的引入,既体现出二林寺寺境的幽深,又给它们平添一层古奥的色彩。
至此,诗人的目光,已由寺外转入寺内。“棕径”以下至“翠窦”之前,主要集中在东西二林寺院内的描写。小径两旁的棕树新苞已经拓开,梅篱下积满了飘落的枝叶,岚光霞焰映射在禅院高高的墙垣上;山风吹过,狖鸣般的声响从窗口移出,庭烟翻动,宛如黑龙飞舞; 绣幡画壁上云涌鹤飞; 泉声滴沥,经声喃喃,青青的草坪细密而丰柔。一切都显得那么净寂恬适而富有灵气。
这段描写中,诗人还提到寺中几处与慧远的佛教活动相关的风物胜迹。一是 “虎溪”。“虎溪”即流经东林寺门前的大溪。溪上有桥名为虎溪桥。此桥为进出佛寺的必经之路。传说远公平素“迹不入俗”,送客从不过溪桥。但是,每当他送诗人陶渊明和道士陆修静时,却常常因为畅谈义理意犹未尽而忘乎所以送过溪桥;这时,他自己所驯养的守桥虎便鸣吼起来,于是主客三人便相顾而笑,欣然道别。这就是佛门口碑中著名的“虎溪三笑”的美谈。“逋客虎溪逢”,借避世出家之人相逢虎溪、投奔空门言东林寺在佛门中声望之高。再一个是“舍利塔”。后秦弘治十年(408年),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南部)高僧佛驮跋陀罗来到长安宣扬佛法,受排挤南下,受到慧远欢迎,后在东林寺翻译《禅经》等多种经典。据传,他来东林寺时,随身携带了五粒佛祖释迦牟尼的舍利子。这五粒舍利子五色宝光、炫耀人目,为佛门至物。后藏埋于东林寺后山的宝塔下。塔因此而名 “舍利”。“塔留红舍利”所显示的是东林寺之尊与远公之襟怀非同凡响。还有一个是 “白芙蓉”。“白芙蓉”即白莲花。远公当年住东林寺传法,曾慕白莲之高洁,凿池养白莲。晋元兴元年 (402年),慧远邀隐者刘遗民等儒学之士探求转生西方净土之法。他们在东林寺发愿结社,取白莲高洁之意,以“白莲社”名之。“社中十八高贤”声传遐迩古今。后因白莲结社之故,净土宗亦被称为莲宗。“池吐白芙蓉”即指这段佛儒交融的佳话,其中称颂的自然包含着慧远联结 (而不是排斥) 儒生弘扬佛法的高明。
诗的最后八句,以诗人瞻仰二林寺的情态与感验为全诗作结。为了遍寻二林寺的胜迹,诗人探奇搜峭,或倚攀在苍翠挺立的钟乳石上,或将手杖斜靠在长满苔藓的溪桥上,一处处胜迹与风物,一桩桩传说与故事,无不激动着诗人的心魄。联翩的浮想幻觉涤荡着诗人的心胸,令他倾慕仰止。但是,这里的奇峭冥奥实在太丰富太深厚了。诗人感到实在是难于尽其高远与幽深,因此,不能不因为未能纵心尽情放目而感到惋惜。不过,令诗人感到欣慰的,是“上方薇蕨满”,极乐仙境有足供避世之人持之修心养性的东西。《史记·伯夷传》云: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在诗人看来,薇蕨既满,则别无他求。因此,专心空门,像远公那样修禅养静,自然不失为出家人明智的归宿。“归去养乖慵”,恬适之至! 这也正是僧无可仰慕远公与称颂二林寺的所在。
这首诗在表现二林寺与远公之尊时,用的是一般铺叙描写的方式。但诗人很善于选择二林寺那些独标佛门的事物来称颂名刹名僧的不同凡响,从中流露出自己的仰慕之情。结构上,诗以空间组合为骨架,由宏观而下瞰,严谨流动而有气势。描写上,写真与写意相结合,“属兴清越,比物以意”,境象真切而又空灵跃动。语言洁秀自然,律调和谐; 用事丰富而不艰涩。在许多题咏庐山二林寺的诗作中,这是一首较出色的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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