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长不断湖天,满月孤星旧有缘。
野烧三叉余幸草,湘流九面惘胶船。
寒深鹤带尧年雪,海阔龙分佛口涎。
闻说当机唯一指,皈心欲扣逆流舷。
此诗作于康熙六年(1667年)。“些翁”指顽石和尚,号些庵,本名郭都贤,益阳(今湖南益阳)人。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官至江西巡抚。张献忠破吉安、袁州,郭受弹劾,弃官入庐山。弘光王朝立,史可法为郭会试分校所取士,荐授郭为操江都御史,不赴。明桂王永历元年(1647年),以兵部尚书召,亦不至,已祝发浮丘山,茹苦行脚,流寓沔阳玉沙湖,后归石门。洪承畴明末被革职,郭奏请起用。至是洪奉清廷之命经略江南,谒郭于山中,馈以金,不受; 又请以其子为监军,亦不许。以上见徐鼒《小腆纪年》卷十四。该书谓郭后来客于江陵承天寺而死。然据王夫之《编年稿·补山翁 (郭又号补山堂) 坐系没于江陵遥哭二首》 (康熙十一年,1672年作),知郭虽见恢复事已不可为,遁入空门,不赴弘光、永历之召,然立身有本末,且终为清廷捕系而死也。王夫之作此诗时,郭都贤尚在沔阳玉沙湖,故题为“湖外遥怀”云。
王夫之与郭都贤是湖南同乡,又同经鼎革之变,同抱亡国之痛,因此两心相通。此诗开头两句,即写出两人虽然相隔遥远,但心魂相系的关系。从王夫之隐居的湘南到郭流寓的沔阳,相隔千里,郭又在玉沙湖波浪浩渺的深处,翘首而望,天远湖阔,但王夫之对他的怀念,却时时挂在心头。他感到两人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与星星,虽相距遥远,却相伴相随,有一种心灵的默契,有一种命定的缘份。郭、王两人曾多次遥相唱和,王夫之的诗集中,就还有《洞庭秋三十首遥和补山堂作》、《些翁补山堂诗和者数十人今春始枉寄次韵奉和并学翁体》、《寄和些翁补山堂诗已就闻翁返石门复次原韵寄意》等诗。这里“满月”当指郭都贤,表示对前辈的尊敬,亦暗喻郭已深通佛法,法光具满。“孤星”乃自指,暗寓自己身世飘摇,欲赖引导之意。
第二联感慨平生,说明自己遥怀些翁、欲赖些翁引导的原因。“三叉”指交叉路,苏轼《东坡续集》卷二《儋耳四绝句》之二有句 “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胶船”指用胶粘合的船。据晋皇甫谧《帝王世纪》,周昭王当国无道,失去民心。他南征时,楚人进以胶船,船至汉水中流,胶溶船解,乃没于水而死。明末清初,遍地战火,王夫之也曾奔走国事,身历戎阵,屡濒于死。现在竟然活了下来,不啻是遍地野火烧过后侥幸留下来的一颗小草。抗清复国斗争已经失败了,他感到苦闷徬徨,无路可走,就好像乘着一只胶粘的船,飘浮在九道分流的湘江中,既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又不知何去何从。
第三联转写些翁,想象他所处的环境和生活景象。“尧年”指年代久远。诗人想象些翁隐居的地方十分深僻,那里人迹不到,亘古如沉睡。寒深时节,偶有千年老鹤飞来,背上带的是远古之雪。那里湖海相通,波涛浩渺,一望无际,仿佛是法力无边的佛祖所吐之涎。这里写山深水阔,实际上赞叹佛境广大,赞叹些翁的佛法高深。这里的境界清宁宽广,与诗人自身所处的那种动荡狭促的环境形成鲜明对照。
尾联表达诗人欲向些翁问禅、皈依佛法的心愿,它由二、三两联自然引出。“当机”,指佛以及后世高僧说法时,根据众人之根机即心理而发,使之契会领悟。“一指”又名 “一指头禅”,即尽天尽地俱摄于一指头上之意。《景德传灯录》第十一《金华俱胝传》载,俱胝向杭州天龙和尚问禅,天龙竖一指示之,俱胝即大有所悟。以后别的僧人再来向俱胝问禅,他都竖一指答之,不作他语。临示寂时说: “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用不尽”。从此“一指头禅”便成为一则著名公案,在禅家之间相传不息。“逆流”即佛法,“流”指 “生死之流”。佛家认为众生都顺生死之流懵懂度日,堕入因果轮回。佛教则能使人超脱生死,由初果须陀洹,断以下三界之惑,渐逆生死之流,而趋涅槃之道。
王夫之在这首诗中所反映的徬徨苦闷的思想状态,在当时抗清志士中是一种普遍现象。他们在斗争失败后,找不到出路,心念俱灰,往往很自然地转向佛法以求精神上的解脱。另一位抗清志士方以智失败后出家为僧,曾写信劝王夫之同归空门。王夫之虽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剃发为僧,但思想上未尝没有过这种念头。当然,佛法是否就真能使他们完全忘却亡国之痛,遁入空门是否就真能远祸避害呢?也不见得。些翁本人不就是终于没能逃脱世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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