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茗平生好,逢时此其斟。
绿江无尽意,白首有同心。
山月照逾淡,松风吹使深。
黄鹂知饮惬,枝上送佳音。
此诗收在《变雅堂诗钞》卷三中,诗前有小序云:“江南吴县徐波,字元叹。少年任侠,后工诗。之楚中,交竟陵钟 (钟惺)、谭 (谭元春),谭为书 ‘落木庵’ 三字。后归老此庵,以枯禅终生平。诗近钟谭体,牧斋 (钱谦益)诋钟、谭而独许波。”对“落木庵”的由来作了详尽介绍。据此可以推测“蒲道人”大约即徐波。清代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六对徐波亦有记载,大意与上述引文相同,可参照。
此诗虽然只叙述作者与蒲道人品茶之事,但作品内涵丰富,意味深厚。首联平铺直叙,语言明白无奇,却令人寻味。按照一般人的心理,应该是喜欢饮香茗的,而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平生所好的恰恰是“苦茗”。与其说这是作者生活习惯的写照,倒不如说是他的一种心理感觉。作者一生性情孤傲,才气奔放,素有济世之志,却生当乱世,贫穷潦倒,但仍不屈节于清王朝。苦难的生活经历,使作者痛苦不堪,因而,平生所饮的香茗在他那里都渗透着苦涩的生活意味。而“逢时”一句似乎令人费解,其实它并不是指整个时代 (就作者所处的时代而言,他是最不逢时的),而是指作者与蒲道人饮茶的具体时序。确切地说,“逢时”也包含着逢知己的意义在里面。
颔联道出了作者对生命形而上的感悟。感叹人生,历来是诗人们吟诵的永恒主题,像李白的《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其见明月皆如此。”见景生情,由此及彼; 像张若虚的 《春江花月夜》: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直抒胸臆,明白如话。较之前人,“绿江无尽意,白首有同心”则有其独特的艺术特点。首先,它具有意象的跳跃性。作者由杯中的绿茶联想到奔流不息的绿江,进而由滔滔不绝的江水感悟到人生的短暂。其次,它写得极为含蓄。作者并没有直接写出自己的感悟,只是点出 “白首有同心”而已,这个“同心”指的是什么?那只能由读者自己去领悟。此外,它对仗极其工整,“绿江”对“白首”,“无”对 “有”,“尽意”对 “同心”。
颈联是对品茶时情景的描写,宛如一幅山水画。在幽深的山坳里,两位白发老人相对而坐,静静品茶,天空中悬挂着明亮的月亮,松林那边吹来习习微风,此时此景不免令饮者心驰神怡。“淡”与“深”表达的侧重点不同,一者着眼于色彩,一者着眼于味道。“淡”是指杯中的茶水在月亮的照耀下,其色彩显得越加淡白。“深”则指茶水味道在凉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清香。
按说,尾联该是作者直接表露饮茶的感受了,但作者却一笔荡开,以黄鹂的欢叫来衬托饮者愉悦的心情。黄鹂尚且能感到品茗的惬意,不时地送来欢快的鸣叫,那么饮者自身的感觉就更用不着说了。至此,作者平生所好的 “苦茗”已变成了香茶,或者说,作者已从“苦茗”中品尝出香味来了。实际上,也只有同蒲道人这样的高僧隐士在一起,作者才感觉到品茶是如此舒适,令人陶醉。前后对照,我们更能体会出首联“苦茗”和“逢时”用得巧妙。全诗虽未言禅字,但洋溢着一片禅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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