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迁官出闽,过建阳,会同年契世文,邀予至其家,因登溪阁。俄闻茂林修竹间有弦诵之声,询世文,乃灵上人也。顷之,相会阁上,癯然如鹤,悠然如云。旋出所作诗一帙,萧然有林下风也。予南出闽,世文亦将赴官编修。鹫峰送予溪上,徘徊顾望,有不忍别意。鹫峰湖南人,本姓欧阳,灵其释名,鹫峰其自号,予座主翰林侍读欧阳之族,虽缁流,而其家学有自云。
建溪秋高山水清,溪边偶识衡阳僧。
临水洗钵挂溪阁,夜访校书天禄灯。
圣经佛偈通宵读,苜宿堆盘胜食肉。
回雁峰南难寄书,武陵洞前堪煮粥。
西风猎猎吹水寒,相从郎官南出关。
校书公子玉京去,衡阳上人何日还?
手中玉杖春雨绿,毋乃湘君庙前竹。
胡不截作双凤箫,吹作来仪舜庭曲?
古曲雅以淡,天高难上闻。
不如且拄杖头月,归卧祝融峰上云。
这是一首充满禅意和别情的七言古诗,为湖南衡山灵上人而作。灵上人,俗姓欧阳,自号鹫峰,灵鹫山在中印度,或称鹫岭、鹫峰、灵山,梵语耆阇崛山,为佛说法之地。故欧阳僧取灵为释名,以鹫峰为号。
前有引文,简要地介绍了诗歌创作背景与灵上人的风度品格,辞情并茂,与诗歌相映生辉。
引文首先交代诗人行止及来契世文家情由。契世文,名善著,越伦质之子,曾为承务郎,后知潭州,泰定四年 (1327年)与诗人同登进士第,故称“同年”。诗人于至元三年(1337年)八月迁官出闽路过建阳时,被邀至契世文家,得与鹫峰上人相见。
接着,记述结识鹫峰上人过程,那是在诗人与契世文同登溪阁之时,从茂林修竹之间传来灵上人的弦诵之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文笔引人入胜。随即用 “癯然如鹤”、“悠然如云”两个精当的比喻,对鹫峰上人留给自己的印象作了形象概括。“癯然”句,言其骨姿清瘦,像仙鹤一样清奇,齐已 《戊辰岁湘中寄郑谷》云:“瘦应成鹤骨,闲想似禅仙。”“悠然”句,言其闲雅飘逸,像白云一样舒展,陶渊明有“悠然见南山”及“云无心以出岫”句。“萧然有林下风”一句进一步概括鹫峰上人的诗风。“萧然”,凄清潇洒,高逸脱俗的样子。“林下风”,言其闲雅超脱,宋楼钥《攻愧集》云: “清心玉映许谁同?更有飘飘林下风。”张令问 《与杜光庭诗》:“试问朝中为宰相,何如林下作神仙?”上人之清瘦骨骼,飘逸风神与高雅诗风,得以突现,字里行间饱含敬仰之情。
引文接着又表明自己将要离开福建,契世文亦将入京,难得之遇即将离散,上人送别时“徘徊顾望,有不忍别意”,足见交谊之深,为韵文部分抒情蓄势铺垫。
欧阳玄,号圭斋,浏阳人,是诗人考进士时的主考官。“缁流”,指代僧人,缁乃黑色,隋唐以来,僧人多着黑色。《释氏要览·上》称: “缁流,此从衣色名之也。”
全诗共二十句,四句一转韵,可分五层:
首四句从时令和环境着笔,开门见山,写与鹫峰上人的偶然相识。建阳溪旁,山高水清,好一派宜人的清秋景象。“临水洗钵挂溪阁,夜访校书天禄灯”二句,直笔抒写鹫峰上人晚餐之后收拾好自己的食器,来到契世文所在的溪阁看望诗人。《汉·宫殿疏》称:“天禄麒麟阁,萧何造,以藏秘书、处贤才也。”刘向、扬雄先后曾在这里校书。诗人把鹫峰上人造访溪阁比作“夜访校书天禄灯”,含有对鹫峰学识才华的推崇与敬慕。
次四句集中笔力歌咏鹫峰上人的艰苦治学与淡泊生涯。“圣经佛偈通宵读”,表明鹫峰作为僧人其勤奋程度已进入忘情太上、遁入空门的境界,“苜蓿堆盘胜食肉”,物质生活朴素艰难,而精神上却恬然自得。他远离音书难寄的家乡回雁峰南,来到这山高水长的武夷山洞。
“回雁峰”,在湖南衡阳,传闻大雁南翔至此不再南下。“钵”,梵文作“钵多罗”,佛徒食器。“佛偈”,是佛经的一种体裁,梵文音译为 “伽陀”、“偈陀”。
再四句直抒三人的离别。“西风猎猎吹水寒”句,写景物环境,渲染一种凄紧壮烈的气氛,让人联想“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的场面。“相从郎官南出关”句,指引文中“予南出闽”,“校书公子玉京去”句,照应引文所云:“世文亦将赴官编修”。留下灵上人一个,岂不孤单? 难怪引文云 “鹫峰送予溪上,徘徊顾望,有不忍别意。”“衡阳上人何日还”句,表达了诗人对灵上人的眷恋不舍与关切之情。
“手中玉杖春雨绿”四句,从灵上人的行头伸发出去,展开丰富想象。上人手中的禅杖,呈因春雨滋润而出现的绿色,该是湘君庙前的斑竹裁成? 你为何不把它截作引凤的玉箫,吹奏起舜乐韶章?引来凤凰为你作伴吧,让她来慰藉你的孤单与寂寥。《述异记》曰:“舜南巡,葬于苍梧,尧二女娥皇、女英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故斑竹又名湘妃竹。《书·益稷》载:“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传说箫和韶乐都是舜所造,故言 “舜庭曲”,即九韶。
末四句,发出对鹫峰上人的歌颂,劝说他回故乡衡山祝融峰去。“古曲雅以淡,天高难上闻。”舜乐韶章高雅淡泊,九天之上难以听到,引来凤凰也只是一种美好愿望罢了,不如在明月之下,拄着绿玉杖,归隐祝融峰上的深山白云之中。禅宗常用 “云”来表现自然洒脱的生活态度,用“月”来象征湛然常存的内在佛性。末句“不如且拄杖头月,归卧祝融峰上云。”同时暗寓此意,希望灵上人莫失莫忘其湛然清净之佛性,继续任运自然的修持生涯。全诗以寄托对鹫峰上人的深挚关怀和美好祝愿结束。
全诗回顾了与鹫峰上人偶然相识的经过,描述了灵上人的清瘦奇癯的骨姿风神,再现了他的勤苦淡泊的禅学生涯,饱含对他的敬重仰慕之情。“吹作来仪舜庭曲”、“归卧祝融山上云”,隐约方外之境,洋溢禅悦之情。为适应层次进展需要,全诗四换其韵。笔调飘逸传神,风格流丽洒脱。诗文相得益彰,词情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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