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房高且静,住此几寒暄。
鹿嗅安禅石,猿啼乞食村。
朝阳生树罅,古路透云根。
独我闲相觅,凄凉碧洞门。
文人雅士创作的禅诗,多通过描写幽静的大自然、恬淡的色彩、含蓄的情感而达到超然、喜悦的境界,不免有溢美、理想的成份,诗境仍显得温润有余。而禅僧作诗,有异于文人禅诗,能道出恬淡喜悦的禅境背后更深刻的东西,真实而不乏情致。此诗就很值得深味。
首联描写了栖蟾上人禅房的高与静。上人抛弃了寺院的建制,更深地隐入深山。禅房由山石砌垒而成,故曰“岩房”,不免简陋。这深契禅学宗旨,不求禅院庄严华美,只需清净、利于悟禅即可。“寒暄”,冷暖,指春秋更替、年岁流逝。岩房坐落于高山之上,上人在白云树荫间安贫乐道,不觉已经数年。达摩面壁,不过九年,上人禅居亦经数岁,可见其禅学修行之深了。颔联则以典型场景上承首联写上人的禅学修行,侧面刻画出高僧的形象。通篇并未正面描写上人,上人的形象也未出现在诗中,但我们仍然感到上人的存在,就在于诗人娴熟地运用了以景写人的方法。鹿是极敏感、易惊悸的动物,居然不畏人,悠然嗅着上人坐着悟禅,体温、气息尚存的石头,猿随着上人去村里乞食,不时鸣啼几声。士大夫们置身的大自然迥异于禅僧们置身的大自然,植物、山水、风月的意象极多,鹿、猿等通人性的动物只会出现在真正身处荒山野岭的禅僧身旁,只有达到了上人这样真正的物我合一、平易澹泊、空寂禅静,才能与之交流,才会与之亲密、友善。这儿人迹罕至、门庭冷清,更没有文士风流,但绝非亦禅亦俗的雅士和奔走尘世的僧人所能望其项背。上人的高洁与禅学功夫还可在其诗作中得到印证,其《居南岳怀沈林》云:
石房开竹扉,茗外独支颐。
万木还无叶,百年能几时?
隔云闻狖过,截雨见虹垂。
因忆南岳客,晏眠吟好诗。
这首诗既体现了上人活脱脱的高僧风范,也补充说明了虚中所描写的实境。“朝阳生树罅,古路透云根”,是诗人所见之景,也是对上人钦佩情感的物化。“生”,唐人多用于日、月之出,如 “海日生残夜”、“海上生明月”,拟人化的、缓慢的上升动作有着深深的情感内蕴和自然界生命的律动。灿烂的阳光透过枝叶给青绿抹上了一些斑斑点点的亮色,使自然界更富有情致与理趣。“古路”显示了这一切的古朴深厚。“云根”指云雾飘渺的高山的山麓,又显示了大自然的幽远。“透”又是一个拟人化动作,瞬间线条与色块联通了,一切都充满了动感,幽闲的动感! 如此禅境确实只有上人才有资格住。
经过前三联的铺排,“独”、“闲”皆顺理成章,用得极其自然。“相觅”实已觅见,但内蕴丰富,进一步说明这儿人迹罕到,上人已彻底与大自然契合无间,安贫乐道,极少步入尘世,以致人们无法知道禅房的准确位置,门庭冷清也在情理之中了。“碧”,可能是树色映绿洞门,更可能是因长满苔藓而变绿,这正是人迹罕到的明证。“碧”给人的感觉似乎有点湿漉漉,因而也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凄凉的联想。
细细品味全诗,幽峭禅风扑面而来,绝不似士大夫公事之余谈禅论道的轻松、愉悦。此诗透出禅僧生活的一些真实的东西:生活孤独冷清、禅悟空寂而一切皆无,心灵已超越恬淡的喜悦层而进入无喜无忧无色无空的境界。诗人的心灵也因空寂而失去了活力,感情已不复丰富细腻而变为内向幽清,艺术联想力也随之内敛而色彩单调,全诗内外散发着浓郁的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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