邈邈庆成标,峨峨浮云岭。
峻盖十二岳,独秀阎浮境。
丹流环方基,瑶堂临峭顶。
涧滋甘泉液,崖蔚芳芝颖。
翘翘羡化伦,眇眇陵岩正。
肃拱望妙觉,呼吸晞龄永。
苟能夷冲心,所憩靡不净。
万物可逍遥,何必栖形影。
勉寻大乘轨,练神超勇猛。
张翼居士为送沙门竺法頵远还西山而赠诗三首,这是其中第三首。其意境、旨趣,与其一同。盖在称美竺法頵的智慧、功德,并希望他勉循大乘,更进一步。
首先,诗人以如椽之笔,画出竺法頵修行居处的西山全景。“邈邈庆成标,峨峨浮云岭。峻盖十二岳,独秀阎浮境。”邈远的山峦连绵不断,巍峨的山岭仿佛飘浮在云中。压倒群峰的西山兀然峻峙,在世界上超然独秀。“阎浮”,是“阎浮提”的简称,指人类生活的这个世界。诗中称西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块乐土。“丹流环方基,瑶堂临峭顶。涧滋甘泉液,崖蔚芳芝颖。”这块乐土是这样的: 远远望去,红色的寺院院墙像水流一般,回波流转地环绕着方丈静室,碧玉般的禅房遥遥高踞于峭拔的山巅之上。涧溪里玉液琼浆汩汩流淌,幽谷中奇花异草蔚然芬芳。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这是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没有人声的喧嚣、尘世的烦扰,山泉欣欣地流着,草木欣欣地长着,一切都自然、清新、澄澈、宁静,受自然的神秘灵力主宰而生息变化。多么神奇的自然,多么灵异的造化之功! 置身于自然,人们就会被这神异而庄严的伟力震慑、吸引、征服。诗人接着描写竺法頵在这一神奇秀美的地方修持的情景。
“翘翘羡化伦,眇眇陵岩正。肃拱望妙觉,呼吸晞龄永。”栖身崇岩之上、山林之中,面对自然,朝夕与自然同俯仰、共呼吸,观想自然万物的运动变化,将不由地歆羡、倾慕、膜拜自然。自然“住心于内”,使他参悟感受到自然肃穆庄严而无所不至的灵力,他与自然和谐为一了,“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内心与自然一般宁静、澄寂、空灵,竺法頵确乎是一位方外人了。
然而,诗人对竺法頵绝其迹、隐其踪、超然世外、独居山林的修炼生活,并不赞成。他劝导说:“苟能夷冲心,所憩靡不净。万物可逍遥,何必栖形影。勉寻大乘轨,练神超勇猛。”就是说:如果一个人襟怀淡泊虚静,那么他栖身何处不能得到清净呢? 天下到处都可作逍遥游,你又何必执着于形迹居处呢?还是遵循大乘之道,努力修炼内心功夫吧。
张翼曾做过东海太守,他处于乱世,却怀有扶颠济危、拯救天下的大志,尝以南阳卧龙自比。然而时违命乖,壮志难伸,他不得已而遁入老庄与般若。他信奉大乘教义,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出他深得大乘神髓。大乘般若学说主张把个人解脱与普度众生结合起来,劝导人们慈悲为怀、救助众生,成佛渡世、建立净土。因此,它不主张逃避世俗社会,而是要求人们深入世间,面对现实,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进行宗教实践,修炼成佛。张翼就是遵循大乘教义而修禅的。他委身在俗,做居士,并没有出家修行。因而,在他看来,竺法頵遗世独立,固然求得个人解脱,参得小乘之道,却不合于大乘之旨,未得大乘之道。“万物可逍遥,何必栖形影”、“苟能夷冲心,所憩靡不净”之旨,正与“外物岂大悲,独往非玄同”相同。他认为,混迹于世而自守佛性,“涉世无心,不着形迹”,才是真正的悟道与得道,也就是真正的解脱。
其实,“苟能夷冲心,所憩靡不净”、“万物可逍遥,何必栖形影”,并非仅是大乘之旨,老庄早就阐发过这种认识。老子说:“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庄子提出 “心斋”说“齐物”说,都是引导人们身居人间而游心方外,进入无差别境界,在物欲雍蔽、专制禁锢的现实社会中保持自然的本性、自由的心灵、独立的人格。到了魏晋,老庄这种思想,被需要在乱世中求生存与解脱的人们加以玄学化,又经翻译大师们以玄学附会印度佛学经典,终致玄学与般若学说的融合。自此,玄禅相容相生,禅中有玄理,玄中有禅机。大乘主张的 “平等一心”、“无所分别”即与老庄的“玄同”、“齐物”及玄学家提倡的“虽在庙堂之上,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有共通点与一致处。因此,张翼在诗中论禅机佛理,其中也包含了玄学的深义。谈玄论禅,经通妙远,就成为其诗的特点。康僧渊在《代答张君祖诗》中说; “(张翼)赠法頵诗,经通妙远,亹亹清绮,虽云言不尽意,殆亦几矣。夫诗者,志之所之、意迹之所寄也。忘妙玄解,神无不畅。夫未能冥达玄通者,恶得不有仰赞之咏哉!”张翼于玄机与禅理,可谓已入化境矣。
明冯惟讷《诗纪》云:张翼诗,“恬淡雅逸有晋风”。信然!此诗言玄理禅机,至为深微,然却出之以清绮、雅逸、冲淡,娓娓道来,雍容有度。这一种静穆与和谐,这一等气度与胸怀,也是得之于禅与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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