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宝峰,秀塞寒空,
有叟有叟,真隐其中。
无味醍醐,亦非般若。
白趾碧目,数百潇洒。
苦竹大于杉,白熊卧如马,
金钟撼壑,布水喷瓦,
芙蓉堂开峰月入,岳精踏雪立屋下。
伊余解攀缘,已是非常者,
更有叟,独往来,与我语,
情无刚强,气透今古,
竹笠援补,芒鞋藤乳。
北风倒人,干雪不聚,
满头霜雪汤雪去。
汤雪去,无人及,空望真气江上立。
诗中所送的,是一位禅僧,这位颇有几分狂态的禅僧却很得贯休的敬重。“有叟有叟,真隐其中。”“叟”指这位僧人。“真隐”,是诗人对其入山的赞赏与肯定。姑且不论那种走“终南捷径”以邀仕宦的假隐,就是僧人入山,也有不少六根未能清静者。而这位禅僧不止身子入山,而且是在精神上追求自我的解脱。这种“真隐”,使得他对所谓佛法、智慧,竟是不大理会。醍醐(tihu),古时指从牛乳中提炼出来的精华,佛教比喻最高的佛法。“无味醍醐”,并不对佛法感兴趣。“般若”,佛家语,犹言智慧。“非般若”,对般若也不以为然。既为佛门子弟,如何竟有此态?原来晚唐时,禅风已盛,禅宗大师德山宣鉴即称:“这里无祖无佛,达摩是老臊胡,释迦老子是干屎橛,文殊、普贤是担屎汉……”禅宗既然认为一切皆空,自然也包括佛法佛理。慧能在答弘忍大师的偈语中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他认为“自心是佛”,“自是本心生万种法”。迄至晚唐而“呵佛骂祖”之风大盛,贯休所送禅僧“无味醍醐,亦非般若”,实是植根于此。
禅僧既然敢于非议佛法,自然外形也异于常人:“白趾碧目,数百潇洒。”“百”,百倍。可见其风采之迥异。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他将处的环境:“苦竹大于杉,白熊卧如马,金钟撼壑,布水喷瓦,芙蓉堂开峰月入,岳精踏雪立屋下。”“布水”,瀑布。“芙蓉”,莲花,佛教中以莲花为弥陀所居之净土,故芙蓉堂即指佛堂。“岳精”,山魈。这几句写出了环境的奇峻与险恶。这种环境固非走终南捷径者所敢居,就是一般的僧人也望而却步,但这位禅僧追求的是自适其心,是体证宇宙中的最高精神实体,所以选择了这一几乎与尘世隔绝的居处,足见其尘缘已绝。以致诗人不得不慨叹:“伊余解攀缘,已是非常者,更有叟,独往来”。“伊余”,我。“解”,解脱。“攀缘”,即尘缘,佛家认为凡夫俗子之身心随外界事物纷驰而多变,如猿攀树枝,摇曳不定,谓之“攀缘”。能解脱尘缘,已是非同一般,而这位禅僧不仅做到了这一点,而且“独往来”,是个不随俗浮沉的“独行僧”。“与我语”时,“情无刚强”,体现出与世无争的超脱,全然是逸绝古今的意态,毫不在乎所戴竹笠已破需补,所穿草鞋沾有藤乳。入山之时,北风大得可以把人吹倒,连干冷干冷的雪花也难以落地聚拢,可是禅僧却奋然前行,“满头霜雪汤(荡)雪去”,这种气概谁人能及。禅僧已经远去,诗人还久久伫立江上,目送着他。“真气”,指禅僧的禀赋气质。作者对禅僧精神的钦佩跃然纸上。
诗中称赞禅僧“气透今古”,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敢于“无味醍醐”,这在当时固然是一种风气,而诗人的欣赏态度也表明了其自我的认同。禅风既盛,要求打破偶像、追求本心即佛的思想也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僧入马头山是如此,贯休这首《送僧入马头山》诗也是如此。全诗随意挥洒,狂放不拘,有如“天马骄狞不可勒”,非待兴尽意至而后罢休。诗中用韵凡四转,或缓或急,或平或仄,只随诗人情感的奔涌而敷设;句式有三言,有四言,有五言,有七言,完全是“自适本心”的表现。以此狂放之诗来送彼狂禅之僧,实在是双璧合美,妙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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