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傅东山下,白云窗户幽。
身如蝉蜕解,梦挟凤车游。
石润初牧雨,衣寒已怯秋。
无心信舒卷,天地日悠悠。
贝琼作诗,早年师从杨维桢,但又与其宗旨颇不相袭,而自成一体,温厚之中,自然高秀。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谓其诗“爽豁似汪广洋,整丽似刘基,圆秀胜林鸿,清空近袁凯,风华亚高启,朗净过张羽,繁缛愈孙蕡,足以领袖一时。”
从禅宗的观点看,《云卧》一诗的妙处倒不仅在于其风格之清空、爽豁,或整丽、朗净,而在于其所表现的禅定经验之真切。一般认为,禅的体验或顿悟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因为言语是二元的逻辑思维的产物和工具,只能表达物我两分,主客有别的概念、推理,而无法表达那种整合的、非逻辑的、浑然一体的习禅经验。只有打破言语这个“魔障”,才能进入禅的境界。因此,禅师们 (尤其是南宗的) 对其弟子的教诲,大多是采用 “当头棒喝”的形式进行的,似乎非此便不能突破言语的屏障而启发弟子的顿悟。
但在这首诗里,贝琼却以极为洗练的语言把握住了刹那间的禅定感受,描述了从入定到出定的整个过程,以及出定开悟后获得的对宇宙人生的全新眼光。
起句“谢傅东山下,白云窗户幽。”先把读者引入一个超凡脱俗、远离红尘的幽雅环境,并自然而然地带出两个禅宗先师。“谢”指的是魏晋南北朝时代有名的山水诗人谢灵运,他喜游名山大川,亦喜谈玄说佛。“傅”指的是与谢灵运同时代的名僧善慧菩萨,人称傅大夫。据《六祖坛经》载,有一次梁武帝请他讲解《金刚经》,他上台拍了一下惊堂木,便下台了,说讲经完毕。因为佛、道、禅本不可说,全凭内心体验,一落言诠,便有偏差。因此,无法可说,是名说法。诗人引出这两个人物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引发读者对“魏晋风度”的联想,另一方面也是要读者在与诗人一道进入禅定状态之前,做好不执著于文字的心理准备。
三、四两句,渐渐过渡到禅定状态。“身如蝉蜕解,梦挟凤车游。”表达出一种恍恍惚惚、飘飘逸逸的感觉。心灵无牵无挂、无住无持,溶入大化之中。此时此刻,身与心、心与物、物与人、梦与醒、昼与夜、彼与此等等人为的、逻辑的界限退隐了,时间、空间感消失了,世界恢复了它那混沌未分的整一面貌,心灵回到出生以前的初始状态,“恍兮惚兮、杳兮冥兮”,大道若隐若现……
经历了这番禅定以后,诗人仿佛脱胎换骨,对宇宙和人生都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他不再执著于心,也不再执著于物,而悟到了“平常心即道”,现时现刻、当下直接的生活感受就是禅。因此,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更加精细。诗人以全身心感受到了雨后岩石上的湿润、秋凉初袭时的寒意……,而天地、日月正是以这种种具体而微的方式,吐露着它那万古常新、悠悠不绝的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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