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适诗《封丘县》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归来向家问妻子,举家尽笑今如此。生事应须南亩田,世情付与东流水。梦想旧山安在哉? 为衔君命且迟回。乃知梅福徒为尔,转忆陶潜归去来。
(据四部丛刊影明本《高常侍集》,下同)
诗题一作《封丘作》。天宝八年,高适中有道科,授封丘尉,秋后到任,十一年秋去职。本篇当作于这数年间。
《旧唐书》本传云:“时右相李林甫擅权,薄于文雅唯以举子待之。解褐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这种不满心情,以此篇最为深切丰厚。
全诗不假事件的叙写,不重意象的描绘,唯以自我诉说的口吻出之,抒情主人公(作者自己)充满痛苦与矛盾的内心世界已和盘托出。由于这样的心情原是植根于当时社会土壤之中,因而其现实意义不容忽视。殷璠说:“适诗多胸臆语。”(《河岳英灵集》卷上)本篇即其典型。
首四句,以自己的个性气质与风尘作吏对举,“乍可”、“宁堪”二语紧相呼应,极写二者格格不入,为下面写对官场生活的不满以及作者的矛盾心情以至他后来的弃官打下了基础。下面便写对官场生活的不满。他当初愿意受命赴任的原因是基于一种天真、不谙世情的想法:“只言小邑无所为。”但一入彀中,却凡事皆出意外。接着三句皆从意外着笔,声情愈写愈激越,内心愈写愈沉痛,终于把全诗的抒情气氛推向高潮。“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与“一生自是悠悠者”形成强烈的对立对比,不仅公事都有严格限期,而且还要低声下气地侍奉官长,又要耀武扬威地欺压百姓,这与诗人秉性截然相反,是使他最不堪忍受的。这又为折入下一层揶揄官场生活提供了条件。这三句尤其是后两句自来传诵人口,绝非偶然。因为它不仅表现了诗人内心极大的失望与痛苦,显示了他善良而正直的品格,同时也反映了县衙内实在是一个污浊、黑暗、阴森而残酷的去处。于是,作者便以笑着笔。这两句也不失为警策,既委婉有趣,又深沉有力。“问妻子”,问什么? “今如此”,“此”字的内涵又是什么?读者不难联系上文体会而得。虚实相生,字去意留,此其一。其次,这一问一答,似乎很随便,很轻松,是在笑声中进行的,但这笑,犹如相声所引发的笑声,是笑的批判,其背后的内容却是极沉痛、极严肃的;与作者所好相违,因而是以笑写悲。复次,曰“尽笑”,是不只妻笑,连子也笑;曰“今如此”,意谓现在的官府衙门原就都是这样的啊! 遂从笑者与所笑两方面把“拜迎”二句揭露讽斥的锋芒指向更为广阔的领域,从而使全诗的现实意义与批判精神更为丰富而强烈了。同时,“尽笑今如此”,也是笑作者自己: 如今却干着这等事。行文至此,下边“生事”二句的决绝语便水到渠成。这两句的内容是从悲痛中得到的认识,由“应须”与“付与”两处复合词组继续进行心理开掘,从“应须”与“付与”这对矛盾中进一步写内心的痛苦,同时也表现作者对以往生活的留恋。以上四句又是一层,从思想感情深处写对官场生活的不满,并由此过渡到下一层,着重写内心的矛盾。由于对官场生活的不满,所以连在梦里也想着家山故园,要过早先那样的生活,以“安在哉”这一反诘句表现,更是强调了这一心情。但作者又有好功名的一面,虽然说的是因奉君命而为吏,不便随即去职,其实自己也有点舍不得离去。欲归未能,迟疑难决,神情宛然。正是基于这样的矛盾心情,才使他对两位往古先贤深有理解,备极仰慕: 一是西汉末的梅福,“补南昌尉,后去官归寿春,……居家,常以读书养性为事”(《汉书·梅福传》);一是东晋末的陶潜,“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陶渊明《归去来辞·序》),即弃职返里。一则以为作尉徒劳无益,一则以为任令违心可悲,皆去官归隐。作者对他们的“乃知”、“转忆”,是借以自责、自励,激愤难平之情直贯篇末。四句中有三句写欲弃官归田的思想,从内心矛盾中进一步写了对官场的厌恶情绪。
该诗直写心迹,笔势起伏跌宕,摇曳多姿,情绪沉着痛快,不唯真挚深切,复具倜傥不羁之气。殷璠评适诗于“多胸臆语”之后,又说“兼有气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全诗的语言,不务雕刻,不求藻饰,平实而有致,质朴而浑厚。用韵四句一换,平仄相间,抑扬交替;语句整散交错,寓整饬于流丽之中,即沈德潜所谓“每段顿挫处,略作对偶,于局势散漫中求整饬也”(《说诗晬语》卷上)。这些都显示了作者对初唐诸子的七言歌行有所因革,从而把它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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