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朱彝尊词《解佩令》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自题词集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料封侯白头无分。
这是朱彝尊自题《江湖载酒集》的一阕词。《江湖载酒集》初编成于康熙十一年(1672),今传此集中有后来增编入的作品,已不全是他在“依人远游,南逾五岭,北出云朔”时所写的词。“江湖载酒”的命名显然是取诸“落魄江湖载酒行”这句杜牧很出名的诗,其要旨在“落魄”。落魄,即失意、不得意,也就是志不得申展,怀才而不遇于时。怀才不遇,是中国封建时代知识之士通见的一种情思或叫情绪。但具体到个别的人时,却有着多样的复杂内涵。朱彝尊的“依人远游”、“落魄江湖”,除了一般的偃蹇不遇外,还带有特定时代里像他这样与前明王朝在感情上尚有千丝万缕潜在联系,而在清廷执权柄者则相互警戒忌惮的特殊因果。旧巢已破,新枝难栖,这就是他这一类文人的独特心态。朱彝尊作此词时,远未能料想到未及十年,他竟能以“名布衣”被征参与“鸿博”之试,虽则终究未能贵至“封侯”,但毕竟名扬四海,显耀一时。所以,他这时在“涕泪飘尽”的浪迹生涯中,感慨“料封侯白头无分”,唏嘘难已。以上是写此词时处境、心境的所以构成的缘由,也是他“空中传恨”的这个“恨”的难以明言,而只能凭借“空”的意象形态来传述的原因。朱彝尊之所以独宗张炎《山中白云》词的清空之格,有很大程度上与他的复杂心态有关,因而,这种风格的选择并非纯粹出于单一的审美情趣,从本质上言,是时代特点促动的某种特定选择。明乎此,这首词就不难理解了。
起首“十年磨剑”三句写落魄的心境和处境。“磨剑”、“结客”都是意有所为的意象表现,“磨剑”是为了出鞘,蓄养自身才能而被见用于世,“结客”不是裘马轻狂的冶游,南北出游,交结才士,既为了让天下知,也得以知良朋。话含糊而且借典故来表现,实际是表呈一颗雄心,一股雄风,然而在飘泊天涯的历程中却飘尽了“平生涕泪”。为什么涕泪飘尽? 或者说是什么原因使他的涕泪飘尽?未所遇,不得用! 这三句之间有一个大跌宕,起落反差极大。关于这“涕泪都飘尽”的情状,朱彝尊在《百字令·自题画像》一词中有更为具体的自画像,可资参考。
“老去填词”以下三句的关键是“空中传恨”四字,此“恨”字内涵,前面已谈到。朱彝尊此处表现了对词的功能的认识,是他对词创作的一种功能观。简单说,就是词有“寄托”,词要有“寄托”,美人香草只是一个外壳,真正的词人不应也不会“围燕钗蝉鬓”而转,只是借“燕钗蝉鬓”的形象来抒写内心的情怀而已。在《陈纬云〈红盐词〉序》中,朱氏阐述过他这一词学观:“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
词的下片紧承“几曾围燕钗蝉鬓”而来,表述他“空中传恨”的词的风格宗尚和艺术倾向。秦观、黄庭坚是北宋著名词人,词作较多地写男女情爱,秦的风格多婉委柔丽,黄的风格时呈旖旎冶艳。朱彝尊明确表示他的风格追求是“玉田差近”。张炎是南宋著名王孙公子之一,后沦为遗民,朱氏身世、处境很与张炎有某种相似处,又均系浙江籍,所以,不是任意的偶然的“差近”,是一种有意识的追求。
应该看到,这种选择有朱彝尊的机智之处。张炎一派的词风与《乐府补题》的咏物体有个明显特征,即将深沉的哀怨隐寄于物象、意象之内,外部形态则显得与现实具体的政事隔膜,“清空”的风格以淡化的形态来传述言外之意。这在诡谲多变的政治风浪面前,不啻是一层保护色,自卫的手段。“实”转为“虚”,“意”被“韵”的水墨晕化,复杂的心态被微妙的手法解开,微妙的难以言传的心态却又以复杂的迷离恍惚的意象来表现。这无疑是一种艺术性很高的表现形态,也是与现实禁忌的敏感点可以保持一定距离的形态。正是如此,朱彝尊后来被“鸿博”之试所取而成词坛祭酒时,“浙派”大盛,“清空”格调竟为统治者认可默允就可以理解了。
词的末几句是落拓颓唐的牢骚语。在清狂的形状中也表现出既然不为人知、为世所弃,那么,我自与我周旋,在“歌筵红粉”中打发岁月,借倚声填词“空中传恨”了却此生。
《解佩令》可说是朱彝尊词学观的一个提要,也是研讨《曝书亭词》前后发展、变迁脉络的一把钥匙。所以,这不是一般的抒情述意或情理互见的作品,而是他中期十数年创作实践的总结,是他“词心”的概括之论,又是“浙派”词学观的形象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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