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诗《重赠卢谌》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雠? 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乎,何其不梦周? 谁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 宣尼悲获麟,西狩涕孔丘。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据胡刻《文选》本,下同)
刘琨少有诗名,最初“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后经逆乱的生死考验和国破家亡的痛苦教训,才认识到“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均见《答卢谌书》)。他的经历影响着他的思想,也影响着他的创作。明代人辑他的作品为《刘越石集》。流传下来的诗,只有《扶风歌》两首,答卢谌的诗两首,共四首。有人将《扶风歌·艳歌行》列入汉诗,认为刘只有三首传世。
刘琨的诗数量虽少,影响却大,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很重要。《诗评》云: “越古诗,其源出于王粲。善为凄唳之辞,自有清拔之气。琨既体良才,又离(罹)厄运,故善叙丧乱。多感恨之言。”(见《竹庄诗话》卷三)元代杨载认为《文选》中刘琨等人的诗是“诗之宗也”(《诗法家数》)。宋代陆游在《夜归偶怀故人独孤景略》中说: “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衣。”清代陈祚明说刘琨的诗“足使枥马仰喷,城乌俯咽”(《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二),都说明刘琨诗为人赞赏。
《重赠卢谌》是赠给卢谌的第二首诗。卢谌,字子谅,范阳人。好老庄,善属文,曾撰《祭法》,注《庄子》。洛阳陷落后,随父卢志北依刘琨,为主簿,转从事中郎。建兴(313-316)末,刘琨在并州失利,卢谌随琨投奔幽州段匹磾。刘曾与段歃血为盟,共辅晋室。刘琨因事被执下狱,自知必死,以诗勖勉卢谌继续为国效力。“琨诗托意非常,摅畅幽愤,远想张、陈,感鸿门、白登之事,用以激谌”(《晋书·刘琨传》)。诗人痛感功业未成,悲慨英雄失路,并对卢谌寄予很大希望。
这首诗首先以悬璧之喻激励对方。“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战国策·秦策》: “梁有悬黎,楚有和璞,而为天下名器。”诗人以“本自”,将原来的并列关系改为材与器的关系。悬黎美玉的璧,原是从荆山的璞琢出,意谓身居草莽、屈居下僚的有为之士可以成为功盖于世名扬于天下的显赫人物。诗人以此鼓励卢谌怀大志,出大力,成大业。其次,以草野出身而登居高位的历史人物激励对方。周文王时大显身手号称“霸王之辅”的太公望姜尚,原来不过是渭水之滨的一个钓叟。东汉刘秀依赖邓禹得以振兴汉室,而邓禹原也只是南阳的士子。不管是静观以待,还是千里相求,只要有才有志自有施展之时。再次,以历来成大业者都是求贤若渴的历史事实鼓舞对方相信会遇到用人之主,会有建功之机。汉高祖刘邦曾被匈奴包围在山西大同市东的白登山,幸亏曲逆侯陈平出奇计为之解围。刘邦应项羽鸿门之宴,幸赖留侯张良多方周旋,才幸免于难。最后,以历史故实告诫卢谌不必计较个人的恩怨,而要以大业为重。晋文公重耳逃亡后,由于任用了狐偃、越衰、颠颉、魏武子、司马季子等“五贤”为臣,遂成霸业。齐桓公小白任用曾射中他衣带钩的管仲为相,施威天下。句意侧重于后者,暗示卢谌不要因为自己受害而与段匹磾结仇,还要以大局为重。诗人告诫卢谌,在野的和在位的,同道的和有仇的,要涵概面广,思虑周密。诗人又尽叙自己建功立业已经绝望,就使卢谌更加感到责无旁贷。首先用《论语·述而》“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的典故,说明自己已经力衰心疲,再也没有当年的壮志豪情了; 其次,表明自己生不逢时,叹惋志黜道穷。谁说“乐天知命故不忧”(《周易·系辞》),孔子不也是见西狩获麟大呼“吾道穷矣”吗! 再次,以形象的比喻说明理想破灭,无力自振,无法挽回了。朱红的果实被劲风吹落,鲜丽的花儿在秋天凋谢,华丽的车子倒覆在狭路之上,车上的双辕被惊马折断。最后说没有想到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慨叹无已,却仍希望卢谌继续自己未竟之业,实现共同的理想。刘琨罹厄运,系因其子介入段匹磾内部争斗而受到株连,因而他更感到有冤难言,壮志难酬。他在给卢谌的信中表述心情: “自项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凋残。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 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夫才生于世,世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于随掌! ”(《与卢谌书》)他复兴晋室的壮志和英雄失路的悲慨,结为莽莽苍苍的气象和慷慨悲凉的音调。
诗人善于将两极对比的材料加以组合,选取大事壮景给以突显,因而内容和形式谐合无罅,乳融一体。诗人又善于用典,如前所述,所用历史故实虽都服从于统一的意旨,但能各从不同角度说明问题,也就增加了诗的容量与深度。钟嵘在《诗品序》中把刘琨视为矫玄风的先驱之一,评价是适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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