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纳兰性德词《长相思》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据四部备要本《纳兰词》,下同)
纳兰性德(1654—1685),原名成德,避太子讳,改今名。字容若,别号楞伽山人。先世为叶赫部族,后归附“后金”,曾祖姑为清太祖努尔哈赤之后,生皇太极,为清太宗。纳兰家族隶属正黄旗,父明珠,为康熙初期权相之一。十七岁补诸生,次年举顺天乡试,康熙十五年(1676)应殿试,赐进士出身,授三等侍卫,寻晋一等。
纳兰天资聪颖,富具才情,又深受汉族传统文化薰陶,故厌苦鞍马扈从,鄙视宦海倾轧,加之早丧爱妻,凄苦由衷,于是益多厌倦尘俗心绪。著有《通志堂集》,词名《饮水》。纳兰词推尊南唐后主李煜,其气质、才性也近乎李后主,历来被论定为“得南唐二主之遗”。杨芳灿《纳兰词序》说他的词“哀怨骚屑,类憔悴失职者之所为……寄思无端,抑郁不释,韵淡疑仙,思幽近鬼”,大体如此。《饮水词》凄艳而真挚自然,他的悼亡诸篇最称曲型;也有寥廓清苍之调,塞外旅愁之作即此又一类型,世称其词为满洲第一,洵属无愧。
《长相思》是一首扈从清圣祖康熙帝关外之行时羁旅思家之作。小令虽短,空间展现极广阔,时间转换际绵延甚长,浓郁的情思饱和于广袤的时空中,为历来以旖旎艳媚的小令之调另辟新境,是清词小令中的上乘佳制。
上半阕在“山一程,水一程”的吟哦中,展示出与“故园”的间距愈拉愈远。这种空间阻隔的严重增大,正与一颗思念家园的心愈来愈尖锐冲突着,一程一程的行驰方向与他的思绪构成了逆向背离形态。离家还有多远呢?“身向榆关那畔行”! 出了山海关了。身、心间的难得统一,显然见出,身不由己的苦恼也油然溢于纸上。“夜深千帐灯”作为上片的结句,既表明其身已出关外,驻足休憩,扎下营帐,眼前一片灯火;又启开了下片的长夜不寐,冷对“千帐灯”而神游帐外,思绪回归家园去。
如果说上面“山一程,水一程”到“夜深千帐灯”是宏大的境界,那么这宏大正为衬托下文的深细的苦思。前面愈见开阔,后面的苦思愈见深沉,所以,山关路途的那种宏敞广阔的描述,决非豪语、壮语,更不是乐语、欢悦轻快语。“山一程,水一程”是词人一路上内心揪人忧烦地在盘算、感叹! 呵,又过了一山一水了,更远了,更远了!
“风一更,雪一更”,是抒情主体。冷坐灯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在苦苦思念,失眠了啊! 听着帐外风声雪声,点点滴滴,声声扣在心窝,难以承受,身不能飞回家去,本还可借一酣梦而心魂驰向亲人边,可是你听这风雪,扰得人多烦,“聒碎乡心梦不成”! 其实,当然不是风声雪声“聒碎”了好梦,而正是“乡心”苦涌,难以入眠而“梦不成”。用“梦不成”来写思乡苦,是加一倍写法。“故园无此声”的结句,是对这种羁旅,对这种身不由己心悬关外的愤懑的抗争,但出以相当平静含蓄的语调。淡语情浓,此为一例。
俗言有“爱屋及乌”之说,“故园无此声”则适相反,乃一种怨远行而迁怒于风雪声。无疑,这是细微之极的心态描述。如果此时词人与爱妻围炉把盏于家中,红窗灯清,共听风声雪声,必然韵味至浓,别有一番情趣。同此风声雪声,心境迥异,感受自是相异,“故园无此声”近乎无理之语,惟其无理,足见情痴,愈是无理之怨,其怨益见沉重。读此结篇句,当会有此体味的。
此词上片写视觉感受,在视觉感受中透现心态的焦虑、怨怼;下片写听觉感受,一腔幽怨从此敲在心扉的听感中泻出。下片以“故园无此声”直接呼啸出心绪为结束,上片则以“夜深千帐灯”之景象暗示“故园无此景”。这是手法上参差交叉的一种艺术形态,因此,句式虽相互对应工整,情思则错综繁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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